二丫正走着,猛地停下脚步,低吼一声,颈毛炸起。
它眼前飞快掠过几个片段:自己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处高台上,脚下匍匐着众多兽影;紧接着画面一跳,自己浑身是伤,狼狈地趴在泥地里,不远处是楚珩染血的背影。
金豆豆看到自己恢复了原样,蹲在一座巨大的、金灿灿的种子山上,幸福得冒泡;画面骤然一变,种子山消失,它又变回幼鼠,在空荡荡的洞穴里瑟瑟发抖。
楚珩和华岁同样无法避免。
楚珩眼前有赤金神光冲天而起,战旗猎猎,脚下是臣服的疆域;转瞬却是神格崩碎如琉璃,手中长枪折断,孤身立于无边荒芜。
华岁看到时序树重焕青翠,生机盎然,树下茶香袅袅;画面撕裂,变成自己手持无相枝,神魂如风中残烛般明灭,最终消散,枯树依旧。
这些可能的未来碎片,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意识最深处。
司命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穿透那些混乱的私密幻象,“紧守本心!所见非定局,勿沉溺,勿惧怖,目标在前!”
他的话像一记清凉的钟声。
楚珩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瞬间恢复清明,战神煞气自主荡开,将周遭试图缠绕上来的幻象碎片逼退些许。
他回头,看了华岁一眼。
华岁也已抬眸,眼中清冷重现,只是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一分,她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无碍。
两人不再多言,顶着越发密集的未来碎片冲刷,朝着那株光影扭曲的时芽母株,继续前行。
越靠近时芽母株众人的感觉就越强烈,直到两只灵兽受到的冲击太大,不得已被留在原地等候。
几人略一商议,由华岁负责用心神锁定时蕊,楚珩负责用力量破开周围混乱的时间流,制造采摘窗口,司命留在原地照顾两只灵兽并记录。
两人继续向前,时芽母株近在咫尺,周围光影的扭曲与跳跃达到了令人目眩的巅峰。
那些未来可能的碎片不再是零散的闪回,而是开始汇聚、编织,形成更具冲击力的场景。
华岁摒除杂念,指尖凝聚时序丝线,缓缓探向母株顶端那枚不断变幻形态的时蕊。
就在丝线即将触及时蕊的瞬间——华岁看见了。
画面里,是空无一物的思过台上。
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走出了囚禁他漫长岁月的结界,眉眼间沉淀着长年累积的疲惫与寂寥。他还未来得及适应天光,数道黑气锁链已自虚空射出,将他拖向巍峨的嗜魂柱。
他被狠狠缚在柱上,漆黑的钉子贯入四肢与神阙,周身神光被强行抽离,炼入一柄幽暗的法器之中,他将成为永恒的器灵。
自始至终,他未曾出声。只在神格被彻底剥离的最后一瞬,忽然抬眼,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的阻隔,悲哀地望向了此刻正在采摘时蕊的华岁。
华岁浑身一震,指尖丝线剧烈颤动,几乎溃散。
她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惨白,与时蕊的连接明灭不定,采摘随时将要中断。
更糟糕的是,因她心神失守,周围狂暴跳跃的时间乱流与诱人沉溺的未来幻象,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向她涌来,意图将她彻底吞噬。
“华岁!” 司命惊觉不对,急声喝道,但已来不及出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赤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华岁身旁。
楚珩不知何时已冲破幻象的桎梏,他脸色苍白,嘴角犹带血痕,眼神却锋利如刃。
他没有言语,左手剑指按向华岁后心,温厚的神力源源涌入,将她几乎溃散的心神及时稳住。
与此同时,右手长枪横空一扫,赤金色的领域全力展开,化作一道环形壁垒,牢牢护住华岁与她眼前的时蕊,将所有肆虐的时间乱流尽数挡下。
“凝神!”他低喝一声,声音因强撑而沙哑,“所见未必为真,先取时蕊!”
楚珩并未看见华岁所见的景象,却能清晰感知到她灵魂深处那阵无声的惊悸与悲恸。
华岁猛地一咬舌尖。
刺痛与暖流同时贯穿身心,像一道凛冽的光,劈开那片沉溺的幻影,她骤然清醒过来。
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痛色未褪,眸光却已沉静如渊。
那缕几近断裂的时序丝线重新亮起,光芒凝实,甚至比先前更加坚韧。
时蕊微微颤动,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决心,最终顺从地脱离母株,沿着时序丝线,落入她早已备好的玉盒之中。
几乎在时蕊入盒的同一瞬间,楚珩撑开的赤金壁垒也达到了极限,咔嚓一声出现了细密裂痕。
他闷哼一声,显然承受了不小的反噬,脚步虚浮地后退半步,被华岁抬手虚扶了一下胳膊,才站稳。
两人都受了伤,气息不稳,华岁因心神冲击与消耗,楚珩则是因强行突破和承受了大部分外部压力。
玉盒盖上,那些令人窒息的未来幻象与时间乱流也如潮水般退去,周围疯狂跳跃的森林景象逐渐平复下来。
司命快步上前,接过玉盒小心收起,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华岁,又看了看嘴角渗血却依旧挺直的楚珩,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时蕊已得,速离此地,二位回去需好生调息。”
二丫和金豆豆赶紧凑了过来,两双眼睛里都写着明晃晃的担心。
华岁没吱声,就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太真了,真得像刀子刻进了骨头缝里,现在一闭眼就是那景象。
楚珩抬手,用手背随意抹掉嘴角又渗出来的那点金红色的血,动作有点粗鲁。
他撩起眼皮,看了华岁一眼,脸白得跟新糊的窗户纸似的,瞧着就脆弱。
“还能走?”他问。
语气还是那个平平板板的调子,可里头那点惯常的冷硬好像柔和了些。
华岁抬起头,眼里的神采还没完全聚拢,有点空茫。
她点了点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听着有点涩,“嗯,行。”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还闷,楚珩走在华岁侧前方半步,背挺得笔直,握着枪的手稳得很。可他心里头,那滋味就复杂了。
刚才她那副样子,他是头一回见。就算当年在凌霄殿领罚,就算下凡祭天之前,她也没露出过那种像是魂都被抽空了的神色。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华岁吓成那样?还是痛?是悔?还是别的什么他猜不到的东西?
他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问什么?怎么问?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这话听着就像打探别人隐私。
可不问,心里又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慌。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她,她还是那副安静赶路的样子,侧脸线条绷着看不出情绪,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蜷一下,泄露了那么一点不平静。
楚珩心里烦躁,就像小火苗似的,忽悠悠地往上窜。算了,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身上扯开,盯着前方跳跃的光影。
有些事,问了也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