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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边!主上——!道长——!救命啊——!!!”楚言一边玩命狂奔,一边扯着嘶哑的喉咙绝望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他多么希望前方黑暗中能突然出现主上那高大如山的身影,或是重阳子道长飘逸出尘的法衣!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粗重的喘息、同伴痛苦的闷哼,以及……以及身后那始终保持着恒定距离、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注视的幽蓝光点!

那两点蓝光如同无声的嘲笑,无论他跑得多快,拐过多少个弯,撞断多少根树枝,它们始终悬浮在后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不远不近,如同死神的信差,不急不缓地宣告着他们的结局。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侵蚀楚言狂飙的肾上腺素。

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像灌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手臂因为长时间维持着拖拽的姿势和承受两人的重量而剧烈颤抖、酸胀欲裂。

更要命的是,他似乎……迷路了!主上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无边的黑暗和林木的呼啸声中,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兜圈子,周围的景物在混乱的月光碎片下都透着诡异的相似。

那两点幽蓝,成了这片黑暗迷宫中唯一清晰的地标——一个通往深渊的地标!

“楚……楚侍卫……我……我跑不动了……”白念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疲惫颤抖着传来,少年的体力在持续的剧烈消耗和接连碰撞下终于濒临极限。

浮春更是连呜咽的力气都没了,身体软绵绵地被拖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楚言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就在这时,他拖着两人猛地冲出一片格外浓密的灌木丛,脚下骤然一空!

“哇啊——!”

三人同时失声惊叫,原来他们冲到了一处陡坡的边缘!

楚言收势不及,被自身的重量和惯性带着,连同拖拽的两人一起,顺着覆盖着湿滑苔藓和腐叶的陡坡狼狈不堪地翻滚了下去。

世界再次疯狂旋转!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身体在泥泞湿滑的陡坡上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滑行。

尖锐的石子,断裂的树枝,冰冷的泥水,不断冲击着身体的每一寸感官。

楚言在翻滚中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了白念玉的头颈,自己却不知撞上了多少硬物,痛得眼前发黑。

浮春发出断续的尖叫。也不知翻滚了多远多久,就在楚言感觉自己快要散架、意识模糊之时,身下陡然一空!

“噗通!!”

“哗啦——!!!”

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他们滚落到了一条并不宽阔却水流颇为湍急的溪涧之中。

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衣衫,刺骨的寒意激得楚言一个激灵,呛了好几口水,混沌的意识竟被强行拉回了些许。

他挣扎着从浅水中坐起,不顾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狼狈,第一反应就是疯狂地摸索身边的两人。

“少主!浮春!咳……咳咳……你们在哪?!”

“咳……楚侍卫……我……我在这里……”

白念玉在不远处挣扎着也坐了起来,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泥痕,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狼狈得像只落汤鸡,但眼神中惊恐未消,依旧四下张望。

“呜……呜……”浮春的呜咽声从溪边一块石头后传来,她呛了水,正扶着石头剧烈咳嗽,纤细的身体在冰冷的溪水里剧烈颤抖,脸色青白。

冰冷的溪水暂时浇熄了楚言狂乱的恐惧之火,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绝望。

三人都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般,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溪涧冰冷湿滑的鹅卵石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

“那……那鬼东西……还在吗?”白念玉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目光惊恐地向陡坡上方望去。

浮春更是蜷缩成一团,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不住地发抖。

楚言强撑着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望向他们滚落下来的陡坡上方。

那两点幽蓝,如同鬼火般,静静地悬浮在陡坡边缘的黑暗之中!

冰冷,死寂,漠然地“俯视”着溪涧边三个狼狈不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猎物!

它们没有跟下来,但也没有离去,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楚言的心脏。

在岸上或许还能挣扎着跑,在这溪涧里,三人都已力竭,还带着伤,行动更加困难,这简直是最糟糕的绝地。

“嗬……嗬……”楚言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喘息,绝望就像是冰冷的铁箍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幽蓝目光中传来的、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寒意。

“何人喧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个清朗沉稳、隐含金石之音的男子喝问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划破了溪涧的死寂!

紧随这声震慑心魄的喝问之后,数道柔和却异常明亮的光芒,宛如撕破厚重夜幕的利剑,骤然从不远处溪涧下游方向的拐角处亮起!

那光芒并非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油灯光芒,而是数盏散发着?稳定?、?明亮?光晕的灯盏。

光芒凝聚,穿透力极强,将周围嶙峋的石壁、汩汩的溪流、甚至漂浮的水汽都清晰地映照出来,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光芒中还隐约可见细微玄奥的符文流转,那是某种蕴含灵光的法宝灯盏!

光明,在这绝望的深渊里,猛然降临!柔和而强大的光芒,映照出的是一行人影,正稳步从下游拐角处转出,逆着溪流的方向走来。

他们步伐沉稳,踏在溪石和水流中,竟仿佛走在平地之上,丝毫不受湿滑地势的影响。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气度超然。他穿着一袭样式古朴的宽大道袍,衣袖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在数盏符灯明亮光晕的映衬下,那看似普通的青色道袍上,竟隐约有淡青色的符文如同活水般缓缓流淌、明灭不定,散发出一种宁静而深邃的气息,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神异的微光之中。

光芒逐渐上移,照亮了他的面容。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楚言、白念王和浮春三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绝非凡尘俗世所能孕育的容颜——?俊美似谪仙临凡?!五官的线条仿佛由上天最精巧的刻刀雕琢而成,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拔如削,薄唇微抿,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飘洒在他胸前的几缕如同深海幽蓝宝石般泛着神秘光泽的?蓝色青丝?!

这两缕青丝在灯光和夜风的拂动下,轻柔地舞动着,更添几分出尘飘逸的仙气。

他手持一柄通体莹润、玉质手柄的拂尘,尘尾雪白,静静垂落,与他沉静如古井深潭的目光浑然一体。

来人正是白战的师弟重阳子?!他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溪涧中三个如同落汤鸡般狼狈不堪、满脸惊魂未定的身影。

随后没有丝毫停顿,便精准地锁定了陡坡上方、隐匿在黑暗中的那两点冰冷的幽蓝!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力量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是……是你们!”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弟子,手持符灯,眼尖地认出了楚言三人身上的服饰,低声惊呼。

在重阳子身后,紧跟着四五名同样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个个身姿矫健,眼神清亮,精气神十足。

他们右手持着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剑身隐约有清气流转;左手则稳稳提着那散发着明亮稳定光芒的符灯,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的出现,似一股沛然莫御的清流,瞬间涤荡了溪涧中弥漫的死亡阴霾和绝望气息。

肃穆而强大的气场,让陡坡上那两点幽蓝的光芒,似乎也闪烁了一下,显露出一丝迟疑和……畏缩?

重阳子目光如炬,再次锁定着那幽蓝目光的源头,手中玉柄拂尘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扬。

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温和却无比坚韧的无形气流,恰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游蔓延而去。

与此同时,他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并非喝问,语调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藏头露尾,非是修行正道。现身吧,莫要惊吓了无辜凡人。”

那陡坡上的黑暗仿佛蠕动了一下。随即,在数盏符灯光芒的聚焦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极其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了出来。

众弟子立刻警惕地举起长剑,符灯的光芒也齐齐汇聚过去。

看清那“怪物”的真容,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么凶戾的妖兽鬼物!只见它个头不过膝盖高,身形小巧玲珑,覆盖着一层蓬松柔软的、如同初生月华般泛着淡淡银蓝色光泽的绒毛。

圆溜溜的大脑袋上,一对占据了小半张脸的、清澈无辜的幽蓝色大眼睛,此刻正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扑闪着。

最特别的是头顶,竖着两只同样毛茸茸、如同蓝宝石雕琢般的短小犄角,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它的四肢短小,看起来有些笨拙,身后还拖着一条同样蓬松的、末端点缀着一小撮星辉般亮点的尾巴。

此刻,这小东西正用两只小爪子局促不安地搓着,身体微微发抖。

那对标志性的幽蓝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惶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恐怖寒意?活脱脱一个被大人抓包做错事、惊慌失措的小毛团!

“呜…呜噜噜……”小东西发出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呜咽,更像是在啜泣。

重阳子俊美的脸上,那沉静如水的表情也微微一动,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抬手示意弟子们收起武器和戒备姿态,缓步向前,走到溪涧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妖,声音平和地问道:“小东西,你为何在此?又为何惊吓这几位岛上的客人?”

语气虽然平和,但那份天然的威严依然存在。

那小妖见重阳子似乎并无恶意,胆子稍稍大了一点,但依旧怯生生地,用带着奇特韵律、似山间清泉叮咚的细小声音辩解道:

“呜…呜咕…道长爷爷饶命!小妖……小妖叫‘蓝星儿’,真的没有恶意!我……我只是在后山石崖上修炼,吸收今晚格外浓郁的月华精魄……”

它用小爪子指了指溪涧上方一处陡峭的石崖,“然后……然后嗅到了几个陌生的、好好闻的气息!是干净的、暖暖的凡人气,星儿从来没闻过这么纯粹的气息,好好奇哦……”

它的大眼睛偷偷瞟了一眼还在溪水里发懵的楚言三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就悄悄跟着他们,想看看是谁嘛……结果他们跑得好快,掉水里了……我着急,就想……就想靠近点看看他们有没有事……结果……结果……”

蓝星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前蓬松的绒毛里,“结果他们把星儿的眼睛光光当成……当成坏东西了……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想打个招呼……看看他们好不好……呜咕噜……”

说着说着,它的大眼睛里真的蓄满了泪水,那两点幽蓝光芒在水汽氤氲下,更显得可怜巴巴。

听着这小妖带着哭腔、磕磕绊绊的解释,再看着它这副人畜无害、甚至有点憨态可掬的模样,重阳子身后年轻弟子们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强忍着笑意。

而溪涧中,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又瞬间跌入哭笑不得境地的楚言、白念玉和浮春,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

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得知真相的极度荒谬感,以及一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巨大?尴尬?。

搞了半天,把他们三个人追得亡命奔逃、差点魂飞魄散、逼入绝境,体验了一把濒死恐惧的感觉。

居然就是这么个巴掌大、毛茸茸、好奇心爆棚、只是想“交个朋友”的小不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言嘴角抽搐,回想起刚才自己那困兽般的喘息、绝望的念头,再看看眼前这个还在抹眼泪的小毛团。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荒诞感直冲天灵盖,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栽进溪水里。

白念玉张着嘴,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这伤是为了“对抗妖物”撞在石头上划的!

浮春更是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完全坐进了冰冷的溪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眼神呆滞,喃喃道:蓝眼睛……小妖怪……打招呼?……”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三人彻底石化。重阳子听完蓝星儿的叙述,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俊美如谪仙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一丝极淡的、无奈的莞尔。

他微微摇头,沉静的目光扫过溪水中狼狈不堪、表情精彩的三人,最终落回蓝星儿身上,语气转为严肃:

“蓝星儿,修行之道,首重心性。你虽无恶意,但贸然以异相显化惊扰凡人,且是在对方处于险境之时,此乃大忌!恐惧足以摧毁心神,若他们因惊吓过度失足,酿成惨剧,你这无心之失便是罪业!蓬莱岛乃清修之地,凡人居所,自有界限。念你初犯,且未铸成大错,本座这次不予重惩。”

蓝星儿一听“罪业”、“重惩”几个字,绒毛都吓得炸开了,像个蓬松的小蓝毛球。

眼泪汪汪地拼命点头,两只小犄角也跟着上下晃动:“呜!不敢了不敢了!道长爷爷饶命!星儿知错了!绝对不敢再犯了!”

重阳子微微颔首,玉柄拂尘指向涤尘居后方更幽深的山峦:“后山深处,灵气充沛,人迹罕至,方是你等精怪安静修炼的去处。日后汲取月华精魄,只准在?后山?划定区域活动,?绝不可再擅入前山庭院附近,更不准惊吓岛上凡人贵客?!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星儿记住了!只去后山!绝不来前山!绝不吓人!”

小妖把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生怕表态晚了半分。

“嗯,去吧。”重阳子拂尘轻扫,那道束缚着蓝星儿的无形气机悄然散去。

“谢谢道长爷爷!谢谢道长爷爷不罚之恩!呜咕!”

蓝星儿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朝着重阳子和弟子们作了个不伦不揖的小揖,然后身体“噗”地一下化作一团朦胧的、带着点点星辉的淡蓝色雾气。

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猛“飘”而去。

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只留下几点微弱的蓝光残影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溪涧中,只剩下符灯稳定明亮的光芒,潺潺的水声,以及……三个依旧泡在水里、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却又被巨大的乌龙事件冲击得精神恍惚、羞愤欲绝的凡人。

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但远不如那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尴尬?和?后怕?来得猛烈!

想到自己一路鬼哭狼嚎、屁滚尿流的狼狈逃窜,想到在溪涧中那番绝望无助、自以为必死的表演……结果对手竟然是这么个小东西?

楚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挨了一巴掌还难受。白念玉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胳膊,哭笑不得。

浮春坐在水里,连爬上来的力气和心思都没了,只想把自己埋进溪底的鹅卵石里。

夜风吹过湿透的衣服,冰冷刺骨,却比不上他们此刻内心的凌乱和羞耻带来的寒意。

重阳子的出现,像一道暖流刺破寒夜。他站在岸边,道袍随风轻扬,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咳,咳”轻咳声打破了沉默,那声音低沉有力,刻意掩饰着场面的尴尬。

他在岛上生活了百年,却从未想过会遇上这等狼狈事。眼前三人,像落汤鸡般蜷缩着,浑身滴着水珠,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惊恐中回神。

重阳子心中一叹:这乌龙事件,竟让凡人如此失魂落魄。他连忙挥手,示意身旁的小弟子上前。

“快,扶他们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关切,“溪水寒彻骨髓,若着了凉,恐生大病。”

小弟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名叫青云,他动作麻利地踏入水中。

他先扶起楚言,后者双腿发软,险些又栽倒。楚言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句:“多……多谢真人。”

他脑海里回放着逃窜时的丑态,自己曾高喊“厉鬼索命”,现在想来,简直愚蠢透顶。

白念玉被扶起时,捂着受伤的胳膊,伤口在冷水浸泡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如内心的羞耻感强烈。

他瞥了一眼溪涧深处,那只小妖早已不见踪影,留下无尽的讽刺。

“原以为是害人的妖物,不料竟是乌龙一场,”他低声自嘲,声音嘶哑,“真是……可笑啊。”

浮春坐在浅水中,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夜风呼啸而过,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紧贴肌肤,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她心头那股寒意。

她想起自己绝望的哭喊:“夫人救命!”当时以为妖物扑来,结果只是水花溅起。

重阳子伸出右手,手掌宽厚温暖,覆着一层淡淡灵光。“姑娘,水里凉透了,先起来再说吧。”

他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拂柳,试图融化她的恐惧。

浮春怔怔抬头,对上重阳子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嘲笑,只有温和的安抚。

她犹豫着,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自己刚才在水里失态翻滚,以为必死,岂料只是个误会。

最终,她伸出冻得发青的玉手,轻颤着搭上他的掌心。

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一丝微弱的电流感窜过,仿佛灵力在传递温暖,又似某种隐秘的情愫悄然滋生。

就在浮春下意识想缩回手时,重阳子却抢先一步,紧紧握住她的玉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拉了起来。

浮春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入他怀中,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慌乱低呼一声。“真……真人恕罪……”她结巴道,脸上血色更浓。

重阳子却不动声色,右手虚抬,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件绣着云纹的厚斗篷。

他抖开斗篷,动作轻柔如呵护珍宝,将它披在浮春肩上。斗篷裹住她纤细的身子,温暖瞬间驱散寒意,浮春忍不住轻叹一声。

“能走得动路吗?”重阳子问道,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裙角。

浮春低着头,声音细弱:“可……可以的。”

她攥紧斗篷边缘,羞怯中带着感激,这乌龙事件的尴尬,似乎被这小小的关怀稀释了。

众人启程,沿着溪涧左侧的小径西行。小路狭窄,铺满鹅卵石,两旁是高耸的岩壁,符灯的光芒投下斑驳光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楚言和白念玉互相搀扶,步履蹒跚;浮春紧跟在重阳子身后,斗篷的温暖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内心的波澜却未平息。

青云小弟子在前引路,偶尔低声解释:“涤尘居不远了,那里暖和。”

夜风依旧凛冽,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溪水声渐远,却无法淹没三人脑海中的乌龙回忆。

楚言忍不住打破沉默:“真人,今日这事……我们真是丢尽了脸。”

他声音干涩,又添了一句,“原以为是害人的妖物,追着我们不放,哪想到是只小毛球!”

白念玉苦笑接口:“是啊,我还以为是山魈鬼魅,……现在想来是我们杯弓蛇影了。

他摇头叹息,胳膊的伤口隐隐刺痛,“这乌龙一场,倒比真妖物还折磨人,羞得慌啊。”

重阳子脚步未停,却回头温和一笑:“凡人遇险,本能反应罢了。不必自责,岛上本就灵物众多,常有误会。”

他看向浮春,少女正低头盯着脚尖,斗篷下的身子还在微颤。“姑娘,你觉得如何?”

浮春抬眼,眸中水光潋滟:“真人……谢您援手。只是,”

她声音渐低,“我……我那时以为妖物要吃了我,哭喊得不成样子,现在想想……”她咬着唇,说不下去。

重阳子伸手轻拍她肩头:“恐惧是人之常情,误会已解,便让它过去吧。”

这安抚让浮春心头一暖,乌龙事件的荒谬感似乎化作了成长的教训。

路径渐宽,前方灯火通明,涤尘居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座古朴的木屋,檐角挂着风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抵达院门前,青云率先推开院门,重阳子示意众人进院。楚言和白念玉如释重负,快步进院。

浮春却驻足,回首望向溪涧方向。月光下,流水依旧潺潺,乌龙事件的尴尬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释然。

涤尘居内,灯火被刻意压至豆大一点,倔强地抵抗着窗外浓稠的黑暗。

将白战与拓跋玉的影子拉长、扭曲后重重投在粗糙的原木墙壁上,宛如两尊凝固的、心事重重的石像。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松脂,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能坠入尘埃。让本就压抑的氛围更令人窒息。

拓跋玉?缩在宽大藤椅中,整个人几乎要被沉重的阴影吞没。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件素色的袍子下摆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苍白的面容在微光下近乎透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眸。

此刻那眼中只剩一片空茫的死寂,像是风暴过后被掠夺一空的荒原。

她不敢直视丈夫紧绷冷硬的侧脸轮廓,甚至连他近在咫尺、那曾给予她无数安稳的干燥手掌,此刻也不敢稍加触碰,仿佛那是一块灼热的烙铁。

头颅沉重地抵着冰凉坚硬的椅背,目光涣散地投向浓稠的黑暗深处,徒劳地希冀着能从那片虚无中攫取一丝逃离这绝境的勇气,哪怕只是让这无尽煎熬的时间……就此停滞。

唯有那克制不住的、细微的战栗,沿着她单薄的肩头无声蔓延,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将她内心无处遁形的惊惶与灭顶的绝望,暴露无遗。

悔恨如毒蛇啃噬着心脏——若能回到片刻之前,回到太虚殿那令人窒息的一刻……该有多好。

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上百弟子惊愕的目光中,在三位师叔与掌门师伯端坐的高台之前,对着她的夫君失态尖叫,嘶喊着“别碰我”!

那失控的、足以碾碎一切尊严的嘶吼,像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穿了寂静的大殿,更将她与他之间仅存的体面,亲手撕裂得粉碎。

只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无处安放的惊惶与绝望。

她像一只折翼的蝶,被无形的蛛网紧紧缚住。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落在颈间。

白战?则如一座沉默的孤峰,矗立在离门咫尺之遥的阴影里。

他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肌肉在玄色劲装下虬结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蓄积着足以撕裂山岳的力量。

轮廓分明的下颌咬得死紧,腮边线条坚硬如铁铸。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死死锁定那扇隔绝了外界的木门。

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封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焦躁。

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夜风掠过松针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兽嗥。

甚至落叶坠地的轻响,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他全身感官的戒备涟漪。

他左手五指微微张开,虚按在腰侧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上,那是他随时准备召唤“断潮”的预备姿态。

右手拇指则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食指指节上那道陈年的剑茧,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刻下的勋章,也是此刻内心翻涌风暴的唯一泄洪口。

妻子的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他,他心中的天平在家族责任与对玉儿超越一切的爱意间剧烈摇摆,每一次倾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那沉默是无声的控诉,也是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回头看她,怕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破碎,更怕自己钢铁般的意志会在那破碎面前溃不成军。

守护她是他的本能,可这守护的代价,是否要将他们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两人彻底吞噬之际。

?“吱呀——咔哒!”?

院门被推开的生涩木轴转动声,混杂着青一行人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屋内的粘稠黑暗!

拓跋玉猛地一颤,受惊的兔子般蜷紧了身体,呼吸瞬间屏住,眼中刹那溢满了纯粹的、毫无伪饰的恐惧,仿佛那推开的不是院门,而是通往地狱的甬道。

“噤声!”白战低沉的命令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如同寒冰碎裂,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温度。

他侧身一步,高大的身躯如鬼魅般无声地滑向门边,将拓跋玉完全挡在自己投下的巨大阴影之后,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这个动作迅捷如电,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本能,守护的姿态强硬而决绝。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缕凌厉至极的寒光仿佛自虚无的幽冥深处骤然凝聚。

“铮!?”

一声清越冰冷的剑鸣仿佛直接震响在灵魂深处!

“断潮”神剑已凭空出现在他掌中,古朴的剑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森寒剑气,剑尖微颤,直指门缝!

那剑光并不耀眼,却带着吞噬一切光线的冰冷死寂,将屋内仅存的那点豆大灯火逼得瞬间黯然失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斩断所有闯入者的生机。

空气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无形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填满了斗室的每一寸空间,冰冷刺骨。

木门被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月光如练,与青云手中提灯昏黄摇曳的光晕交织着,争先恐后地挤入这片弥漫着浓重杀机的黑暗空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光幕。

白战蓄势待发的剑势却似凝固在了时间的长河中,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光幕的缝隙。

清晰地捕捉到了院中的景象:仙风道骨、袍袖飘飘的师弟重阳子卓然而立。

身旁是三个浑身湿透、形容狼狈不堪的身影:楚言、白念玉,还有那个熟悉的、裹在斗篷里瑟瑟发抖的少女浮春。

院门外,还影影绰绰跟着几个垂手侍立、噤若寒蝉的小弟子。

白战愕然!?像是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又像是一块悬在喉间的巨石轰然落地。

那足以劈山断岳的凛冽杀气和冰封的警惕,有如遇上烈阳的薄霜,在看清来人身份的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声微不可闻的吐息从白战紧抿的唇缝间逸出。他手腕一翻,动作流畅得没有丝毫烟火气。

“?唰!?”

“断潮”神剑上那慑人的寒芒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去,古朴的剑身瞬间化作一道虚影,无声无息地隐没于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也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空荡荡的静谧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

白战没有丝毫停顿,推开门的动作恢复了常态,一步便跨出了门槛,高大的身影急切地迎向院中众人,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杀机只是一场错觉。

他目光迅速扫过楚言三人湿漉漉、沾着草叶泥泞的狼狈模样,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被惊扰后的余怒。

?“师弟?”? 声音洪亮,试图掩饰前一瞬的失态,但那份强行压下的紧绷感仍在尾音中残留,“你怎么夤夜至此?可是岛上有异动,或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他的目光随即如探照灯般扫过楚言、白念玉和浮春,最后定格在楚言身上,嗓音沉了几分。

带着不容敷衍的威严与身为主子特有的、习惯性的审视:“你们三人又是怎么回事?消失半日,归来却是这般模样!是遇上了不长眼的劫匪,还是莽撞失足掉进了哪个倒霉猎人的陷阱?”

那斥责的语气下,掩盖不住的是深切的担忧。

楚言浑身湿冷,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面对白战连珠炮似的诘问,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只能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不知是溪水还是冷汗,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无奈:

“主……主上,这……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啊!外头风凉露重,您看……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再站下去,别说我,少主和浮春怕是要真冻成冰雕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楚言的话,话音刚落。

?“阿嚏!”?

?“阿嚏!”?

白念玉和浮春几乎是同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浮春更是裹紧了湿透的斗篷,单薄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得更厉害了。

重阳子适时上前一步,拂尘轻摆,温言劝解道:“师兄,楚言所言极是。孩子们都冻坏了,浑身湿透,山风侵骨,恐感风寒。还是先让他们进屋更衣取暖,安顿下来。至于发生了何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了然与安抚,“不过是云梦山常见的误会一场,待他们喘口气,再细细禀明不迟。”

白战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快速逡巡了一圈,看到儿子和楚言确实冻得嘴唇发紫,浮春更是摇摇欲坠,心知再问下去也于事无补。

他威严的脸上线条稍缓,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没再言语,只利落地侧身让开通路,自己则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回屋内,玄色衣袍在门口带起一阵冷风。

重阳子对楚言三人微微颔首示意,紧随白战身后步入温暖的灯火之中。

楚言如蒙大赦,赶紧伸手拉住还在打哆嗦的白念玉,低声催促:“快,少主,赶紧进屋!”

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门内,贪婪地扑向屋中那久违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落在最后的浮春,看着前方几人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又怯生生地抬眼瞥了一下消失在门内的重阳子道长的背影。

和气势迫人、刚刚收起惊天杀气的王爷,再环顾了一下空旷清冷的院子,一阵寒意夹杂着后怕再次袭来。

她不敢再犹豫,裹紧了湿冷的斗篷,低着头,也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将那场云梦山月夜的乌龙风波和门外令人心悸的杀机,暂时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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