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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灵药精粹混合着汗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沉淀着紧张过后的疲惫。

敖烈,这位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龙族太子,那双深邃如渊的龙眸起初还带着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茫,但瞬间便被强行注入的清明所取代,锐利得能刺破虚空。

他撑着身下冰冷的玉榻,缓缓坐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身体深处传来的是被强行缝合、尚未完全驯服的剧痛,以及一种奇异的、力量奔涌却又虚浮不定的撕扯感。

他深吸一口气,那紫阳丹的冷香钻入肺腑,带来一丝清凉,却压不住心头那团更炽烈的火焰。

他微微侧首,目光扫过静室中一张张带着关切与疲惫的脸庞——太乙真人仙风道骨,此刻也难掩眉宇间的倦色。

孙悟空抓耳挠腮,金睛闪烁,虽姿态随意,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有他的父王敖闰,素日威严的龙目此刻盛满未散的惊悸与如释重负的深切关怀,宽大袍袖下的手仍不自觉地紧攥着。

伯父敖广亦是眉头深锁,眼底是东海般沉凝的忧虑与无声的宽慰。

而静立一旁的师父陆吾老祖,身形如亘古山岳,虽面色沉静无波,但那双蕴藏着昆仑风雪的眼眸深处,分明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探询与挂念。

敖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与虚弱,却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沉寂:“多谢诸位…相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承载着沉重的分量。

孙悟空闻言,立刻拍手跳了起来,一根金箍棒凭空出现又消失,他绕着敖烈转了一圈,啧啧称奇,笑声爽朗中带着戏谑:

“嘿嘿!好小子!真真是命硬!睡一觉,嘿,这模样倒像是被天地灵粹重塑了一番!这筋骨皮相,啧啧,比老孙当年大闹天宫时也不遑多让了!”

他伸手想去拍敖烈的肩膀,却被敖烈一个冷冽的眼神止住。

猴子讪讪地收回手,却依旧嬉皮笑脸,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救治不过是一场寻常游戏。

然而,敖烈的心,早已不在此处。那沉甸甸的感激只在心头停留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庞大、更尖锐的恐慌彻底淹没。

他猛地转头,视线如鹰隼般扫视。目光瞬间锁定了瘫坐在窗棂阴影下的那个身影——侍卫楚言。

年轻的侍卫显然已耗尽了所有心力,头歪靠着冰冷的墙壁,盔甲上沾染着尘土和干涸的暗色污迹,呼吸沉缓,竟已无知无觉地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窗外透进的、带着晨露潮湿寒意的微光,将他疲惫不堪的侧脸勾勒得半明半暗。

敖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无名业火“噌”地窜起,瞬息烧尽了残存的虚弱。

他动作快得如同鬼魅,竟直接绕过了距离更近、正欲开口询问他状况的太乙真人。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尚未平复的狂暴龙威,眨眼间笼罩了沉睡的楚言。

那股无形的威压是如此沉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静室内残余的紫阳丹香气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戾气冲散。

“楚言!” 敖烈的声音低沉似闷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濒临爆发的怒意,直接砸向沉睡的侍卫。

楚言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白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无焦距,显然意识还沉沦在极度疲惫的深渊里,未能完全回笼。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盛怒的主子,像一截失去了灵魂的木头。

“夫人在何处?!”敖烈俯下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冰冷的气息喷在楚言脸上。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本殿昏迷后,她如何?可有受到惊吓?现在安在?”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问题都像淬了火的箭矢,咄咄逼人。

他无法想象,昨夜那场针对他的、凶险万分的煞气,会给自己那柔弱却刚烈的妻子带来何等的冲击。:“她定是吓坏了!她一定在等他!”

楚言被这近在咫尺的狂暴怒意彻底惊醒了些许,但脑子依旧一团混沌。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本能地逃避:“夫人…夫人…”

他重复着,声音含糊,“这个…这个时辰…应…应该还未醒?”

他不敢确定,语气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心虚。

连续的高强度警戒和昨夜惊魂后的守护,早已榨干了他的精力,此刻他的思维迟钝得像生了锈的齿轮。

“什么叫‘应该还未醒’?!” 敖烈的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一把揪住楚言胸前的甲胄领口,五指如铁钳般收紧,竟将那坚硬的金属捏得微微变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他猛地将楚言从地上提起了半尺,眼中金光暴闪,恐怖的龙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整个静室的温度骤然下降,连孙悟空都收敛了嬉笑,皱起了眉头。

“本殿不是严令你,必须时刻守在夫人门外,寸步不离?!她的安危,你就是这样守护的?!啊?!” 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如果可以,敖烈此刻真想将这块蠢笨不堪、玩忽职守的朽木,用最暴力的手段。

立刻、马上扔到远在万里之外、终年风雪咆哮的狼族雪山之巅,去替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莫寒分担所谓的“重任”!让他也尝尝被极寒与孤寂寸寸凌迟的滋味!

暴怒的龙息在敖烈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闭紧了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强行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焰。

吸气,再吸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

“现在!不是追究这蠢货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即确认玉儿的安危!她是否安好?是否受到了惊吓?是否…又偷偷躲在某个无人发现的角落伤心落泪。”

这个念头似冰锥刺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惧。

敖烈猛然睁开眼,眼底是强行压抑却依旧骇人的赤金光芒,如地狱熔岩。

他像丢弃一件无用的破衣烂衫,松开了揪着楚言的手。

年轻的侍卫失去支撑,“噗通”一声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脸上满是惊惧和痛苦。

敖烈再不看静室中任何人一眼——包括面露忧色的太乙真人,神情复杂的孙悟空,忧心忡忡的陆吾老祖,以及面面相觑的两位龙王、噤若寒蝉的楚言。

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心中燃着焚天之火的狂龙,转身时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凌厉的罡风,将静室内残余的符咒灰烬和药香搅得一片狼藉。

沉重的室门被他粗暴地一掌挥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决绝的煞气,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疾如闪电般冲出了静室,目标明确,直奔前院——他与妻子所居的主院卧房。

敖烈心急如焚,脚步踏在精雕细琢的回廊地砖上,发出急促沉重的回响。

每一步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要将这精致的庭院踏碎。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玉儿!等我!”

然而,命运的嘲弄总是无声又残忍。就在他冲出静室的瞬间,就在那光线晦暗、被清晨浓重露气浸润的回廊转角阴影里。

一个纤弱的身影正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廊柱之下。此身影正是拓跋玉,敖烈此刻心急火燎、倾尽全力想要立刻见到的妻子。

拓跋玉已经在这里,以这样卑微而凄凉的姿态,无声无息地守候了整整漫长的一夜。

她身上那件曾经明媚娇艳、象征着她太子妃尊贵身份的鹅黄色宫装,此刻早已被凛冬寒重的夜露彻底浸透。

华美的丝绸湿漉漉、沉甸甸地紧贴在她冰冷颤抖的躯体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

繁复精美的刺绣被水迹晕染得失去了光彩,裙裾边缘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像一只被暴风雨打落泥泞、折断了翅膀的雏鸟,紧紧抱着双膝,螓首深埋,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冰冷的砖石和她的肩背上,发梢也凝着细小的露珠。

她的脸颊贴在冰冷刺骨的廊柱上,原本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

嘴唇是失血的淡紫色,长长的睫毛上,竟也挂着细小的冰晶,随着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她整个人仿佛一尊被遗忘在寒冬旷野中的玉雕,生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

唯有那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颤抖,证明着她尚未被这无边的寒冷彻底夺去生机。

昨日,敖烈倒下后,场面混乱至极。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敖烈抬入静室。

陆吾老祖立刻封锁静室,布下重重禁制与符咒。

拓跋玉拒绝了仙娥的搀扶去休息,只是胡乱地擦拭掉腮边的泪珠,用颤抖的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便固执地、踉跄地跟到了静室外。

她进不去。那符咒的金光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她的视线和声音。

她只能在这里等,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压抑痛哼。

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感受着那不时爆发的、令人心悸的法力波动,每一次波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的心紧紧揪着,每一次里面传来异响,她的身体都会随之剧烈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而不自知。

寒冷随着夜深越来越重,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湿透的宫装,刺入她的骨髓。

失温带来的眩晕不断侵袭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她不敢离开,不敢闭眼,更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眼神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无望的祈求,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

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冰凉的脸颊、濡湿的衣裙,寒气一丝丝抽走她仅存的热量。

她的身体从最初的冰冷,到麻木,再到一种深入骨髓、连灵魂都像是被冻结的僵硬。

意识犹如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一点点黯淡。

最终,在黎明前最黑暗冰冷的时刻,彻底被冻僵、吞噬,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她身躯骤然砸落在刺骨寒地,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像一片被寒冬随意丢弃的落叶。

敖烈冲出来了。带着焚心的焦灼和无匹的威势。他的身影快如疾风,带起的劲风甚至掀动了拓跋玉散落在地的一缕湿发。

他的靴底,离她冻得青紫、蜷缩的手指,不过咫尺之遥。

他甚至只需要稍微偏一下头,目光扫过这片阴影,就能看到他那心心念念、正濒临死亡边缘的妻子。

然而,敖烈脚步未滞分毫,靴跟碾碎薄霜,身影劈开刃风,径直没入转角阴翳。

他的心神被对主卧房那个“空无一人”的假想画面完全攫取、占据。

极度的担忧和暴怒,扭曲了他的感知,蒙蔽了他敏锐无比的龙族灵觉。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通往主院的路径,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她!确认她安然无恙!

他像一支离弦的、燃烧着怒火的箭矢,带着破开空气的锐啸,毫不犹豫地掠过那片冰冷的阴影,对近在咫尺的绝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冲过回廊,迈下台阶,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后,只留下越来越远的、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静室内的众人也鱼贯而出。太乙真人捻着长须,面色凝重地感应着敖烈离去时残留的狂暴气息,微微摇头叹息。

孙悟空抓着一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桃子,一边啃一边含糊地嘟囔:“这小龙,火气忒大!新得的筋骨也不知道省着点用…那丫头也是,跑得飞快,也不等等俺老孙看个热闹…”

其他三位也低声议论着敖烈的伤势恢复情况和刚才爆发的龙威。

他们的注意力,或在前方离去的敖烈身上,或在讨论刚才的救治,或被孙悟空的话语吸引。

没有人留意回廊这光线暗淡、毫不起眼的角落。他们步履匆匆,紧随着敖烈的方向而去,脚步声、低语声很快也远去了。

偌大的回廊,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冰冷的晨风,带着寒冬的萧瑟,呜咽着穿过雕花的窗棂和空荡的廊柱,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拓跋玉冰冷的身畔。

她依旧无声无息地蜷缩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弃在寒冰中的美玉。

湿透的鹅黄宫装紧贴着地面,颜色黯淡,如同她此刻微弱到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露珠沿着她僵硬的发丝,缓缓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更深的湿痕,转瞬又被寒气凝结成微霜。

周围残留的紫阳丹冷香,与她身上散发的、濒死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凄绝而讽刺的静谧。

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金芒,斜斜地照射在回廊的另一端,却偏偏绕开了这片凝结着绝望的阴影。

拓跋玉,龙族太子敖烈心之所系的妻子,就在他刚刚踏过的咫尺之遥,被所有人忽略,被整个世界遗忘,独自沉沦在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之中,气若游丝。

与此同时,敖烈那裹挟着焚心焦灼与狂暴龙威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晨雾的赤金闪电,冲到了前院主卧门前。

主院相较于静室所在的偏僻角落,显得开阔轩敞了许多。

庭院中精心打理过的奇花异草沾着晨露,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廊下悬挂的琉璃风铃被敖烈带起的劲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异常刺耳,更添烦躁。

那扇熟悉的、由万年紫檀精雕细琢而成的卧房门扉,此刻紧闭着。

敖烈高大的身影在门前骤然停住,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阵阵隐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中那燎原烈火般的担忧。

他抬起手,那曾轻易撕裂空间、捏碎精钢的手掌,此刻却在触碰到冰凉光滑的门板前,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指腹下是熟悉的、属于紫檀的温润木纹,也是他与玉儿无数次共同推开的温暖入口。

昨夜之前的每一次归家,推开这扇门,迎接他的总是那一抹温柔的笑靥,或是她恬静的睡颜。

此刻,这扇门却像是隔绝着一个未知的、令人恐惧的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和更汹涌的暴戾冲动。“不能用蛮力…不能吓到她…也许她只是还在沉睡…”

一个微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念头在心底挣扎。他没有像在静室那般粗暴,只是将掌心缓缓贴在门扉上,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然后,用了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指尖微微发力,向内轻轻一推。

“吱呀——”

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动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门扉应声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没有透出预想中的暖黄烛光或是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馨香。

只有一片沉滞的、带着空旷感的昏暗,以及一股…清冷到骨子里的空气。

这股冷意,不同于静室紫阳丹的清冽药香,也不同于回廊露水的潮湿阴寒。

它更像是一种缺乏人气的、死寂的冰凉,无声地弥漫开来,一瞬间攥紧了敖烈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像冰锥穿刺。

不再犹豫,他侧身推开门,闪身进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合拢,动作快而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要隔绝外面那个让他愈发不安的世界。

卧房内的景象随着他的进入,在透过窗棂照入的、稀薄而惨淡的晨光中逐渐清晰。

房内陈设华美而雅致,处处可见女主人的用心。

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由上好的南海珊瑚玉雕琢而成,桌面光可鉴人,此刻却空无一物,连一杯常备的茶水也无。

桌旁几张绣墩摆放得规规矩矩。空气里,只有灰尘在微弱光线下静静浮沉。

他的目光像探照的灯火,急切地扫过每一寸空间,掠过那些熟悉的摆设——多宝阁上她喜爱的玉器摆件、墙上的水墨山水、窗边的琴台……一切似乎都如常,却又处处透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异常”。

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没有她起身时的细微窸窣,没有她清浅的呼吸,甚至连她惯用的、那能宁神定魄的暖玉熏香炉,此刻也冰冷沉寂,没有一丝暖意和香气逸出。

绕过那张巨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碍眼的圆桌,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带着一种近乎仓惶的急促,走向内室。

一道精致的苏绣屏风隔绝了视线,屏风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样,那是他们大婚时东海龙宫送来的贺礼。

往日,屏风后那张宽敞奢华的拔步床,便是他心灵的归宿。此刻,这屏风却像一道沉重的帷幕,遮挡着一个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真相。

他几乎是撞开了屏风!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粗暴。

屏风后,那张铺着层层叠叠柔软云锦、悬挂着鲛绡纱帐的华美床榻,清晰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

空、刺眼的、令人窒息的空!

锦被,并非凌乱地掀开,而是被一丝不苟地、近乎刻板地叠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

棱角分明,如冰冷的玉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榻中央。

枕头并排摆放着,上面连一丝凹陷的痕迹都没有,仿佛从未有人枕过。

床幔被金钩规整地束在两侧,露出床榻内部一览无余的空旷。

没有她蜷缩的侧影,没有散落枕畔的如瀑青丝,没有她睡梦中无意识握着他衣角的手指,甚至…连一丝属于她的、温热的气息都捕捉不到!

那方方正正、冰冷整洁的锦被,像一块巨大的、沉重的墓碑,轰然砸落在敖烈的心湖之上,瞬间击碎了所有残存的、自欺欺人的希冀!

“玉儿?!”

一声嘶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恐慌的低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身体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床柱上,浑然不觉疼痛。

龙目圆睁,赤金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仿佛要裂开。

眼前一片血红,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然后猛地向下沉坠,沉向无底的、冰冷彻骨的深渊,那深渊名为绝望。

“不…不可能!” 敖烈的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尖叫。

“昨夜那般凶险,她怎么可能不在房里?她那么怕黑,那么依赖他…楚言那个废物!他果然玩忽职守!她去哪了?!是被他的仇敌趁乱掳走了?还是…还是昨夜就已经…不!!!”

巨大的恐惧如同滔天海啸,瞬间淹没了敖烈所有的理智。

自责、愤怒、恐慌、以及一种灭顶般的失去感,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重伤初愈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情绪冲击,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腾逆涌,喉头腥甜。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凌迟。他必须找到她,立刻、马上!即使翻遍整个蓬莱仙岛,掀翻三界,也要把她找回来!

“玉儿——!” 更凄厉、更绝望的呼喊溢出唇齿,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敖烈猛地转身,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被逼入绝境的狂龙,不顾一切地朝着门外冲去。

恐惧和疯狂支配了他的四肢,动作失去了所有的章法。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象征着“失去”的空洞房间,奔向任何可能找到她的地方。

就在他旋身冲向门扉的刹那,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

是那张摆放在圆桌旁的、他进门时曾掠过一眼的珊瑚玉绣墩。

他冲得太急太猛,心神剧震之下根本无暇顾及身周。沉重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那张异常坚固的凳子。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死寂的卧房之中。

坚硬的珊瑚玉绣墩被这狂暴的力量猛地掀翻,沉重地砸在同样由珍贵玉石铺就的地面上。

它并非简单地倒下,而是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带着沛然巨力翻滚、弹跳,又“砰”地一声狠狠撞在旁边另一张稍小的绣墩上。

连锁反应骤然发生,两张、三张…数张精美的绣墩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在令人牙酸的碰撞摩擦声中,歪斜着、翻滚着、互相撞击着,狼狈不堪地倒了一地。

碎裂的玉片和木屑四溅飞射,在稀薄的晨光中划过刺目的寒芒。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反复回荡、震荡,久久不息,像一场突兀而惨烈的葬礼序曲,彻底撕裂了黎明虚伪的宁静。

敖烈对此置若罔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造成的狼藉。

那巨响只是他混乱世界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杂音,远不及他心中山崩海啸的万分之一。

他眼中只有那扇通往外面、通往未知、通往一线渺茫希望的门。

他撞开虚掩的门扉,身影带着决绝的疯狂,再次消失在惨淡的晨光里。

只留下身后一片象征着彻底崩塌的混乱与死寂,以及那空荡荡的、如同巨大伤口的床榻。

涤尘居的前院,瞬间化作了狂暴龙息肆虐的战场。?

敖烈冲入庭院,赤金色的龙瞳因极致的恐慌与愤怒而燃烧,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

疯狂地扫射着每一个角落——雕梁画栋的回廊之下、奇石嶙峋的假山缝隙、枝叶繁茂的灵植花丛、甚至那波光粼粼的莲池水面!

他根本无暇分辨,身形如电,带起一股股凌厉的罡风。

所过之处,碗口粗的珍稀灵木被无形的气劲拦腰折断,精心布置的盆景假山被粗暴地掀翻,碎石泥土四溅。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爱侣的疯龙,喉咙里滚动着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绝望与暴戾的低吼:“玉儿——!你在哪?!回答我!玉儿——!”

每一声呼唤都似泣血的哀鸣,在清晨的空气中凄厉地回荡,震得琉璃风铃疯狂乱响,几乎碎裂。

“哎哟喂!这小龙崽子,刚捡回条命就这么折腾!新得的筋骨是铁打的也经不住啊!”

孙悟空抓着一颗刚顺来的蟠桃,一边啃得汁水淋漓,一边敏捷地跳上一处高高的飞檐,火眼金睛金光四射,如同两盏探照灯,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前院。

他拔下一把毫毛,吹口气:“变!”

数十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分身吱吱叫着,却如金色的潮水般涌向各个角落,钻洞爬树,搜查得那叫一个细致热闹。

“这边没有!” “那边也空空!” 小猴子们七嘴八舌地汇报。

太乙真人眉头紧锁,手中拂尘无风自动,散发出柔和的清光。

他并未像敖烈那般横冲直撞,而是捻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肉眼难辨的、带着玄奥符文的透明涟漪以他为中心,宛若水波般迅速扩散开去。

轻柔地拂过庭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每一缕空气。

他在感知,感知任何属于拓跋玉的、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息残留或空间波动。

然而,那涟漪扫过,反馈回来的只有敖烈狂暴的龙息、孙悟空的猴毛味、花草的清新以及…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无。他缓缓摇头,长须微颤,眼中忧虑更深。

陆吾老祖如山岳般静立在庭院中央,身形巍然不动。

他双目开阖间,昆仑风雪般的寒芒隐现,目光犹如实质的冰锥,穿透层层叠叠的空间阻隔,扫视着目力所及的每一个隐蔽之所。

他的感知更为宏大古老,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空间裂隙或异种能量的痕迹,怀疑拓跋玉是否被某种秘法挪移走了。

然而,目光所及,空间稳固,并无异常波动。他沉静的面容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化作了凝重。

西海龙王敖闰与东海龙王敖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灼与沉痛。

敖闰,龙目含煞,宽大的袖袍无风鼓荡,属于龙王的威压虽极力收敛,依旧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

他挥手间,数道肉眼难辨的淡蓝色龙元细丝如同活物般射出,悄无声息地探入莲池深处、假山内部、甚至地脉浅层,进行着地毯式的搜索。

敖广则更为直接,他深吸一口气,口中发出低沉古老的龙语,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大海的律动,穿透力极强,试图唤醒或吸引可能隐藏的拓跋玉。

然而,龙元细丝空悬,龙语呼唤石沉大海。两位龙王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找得如此卖力,翻遍了涤尘居前院的每一寸土地,连池底的淤泥、假山的孔洞、花木的根须都没放过,搜遍了所有可能藏匿一个人的角落。

唯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返回那个刚刚离开不久的后院,那个静室的门口,那片此刻正凝结着露珠与绝望的回廊阴影之下。?

就在这片由焦灼、狂暴、徒劳搜寻构成的混乱风暴中心稍远处,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如同惊弓之鸟般移动着。

正是侍卫楚言。他离敖烈始终保持着至少十步开外的“安全距离”。

这是他根据刚才主上捏他甲胄的力度和眼中赤裸裸的杀意估算出的、可能逃出生天的最短缓冲。

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发出任何可能吸引敖烈注意的声响。

他像一道贴着墙根移动的、灰溜溜的影子,利用每一根廊柱、每一丛茂盛的灵植、甚至每一个被敖烈掀翻在地的破碎盆景作为掩体。

敖烈狂暴地冲向莲池方向,他就立刻缩到一根粗壮的蟠龙柱后面,屏住呼吸,恨不能把自己变成柱子上的浮雕。

敖烈怒吼着掀翻一座假山,碎石飞溅,他就赶紧矮身躲在一丛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叶片肥厚的朱焰草后面,只露出两只惊恐万状的眼睛。

(楚言内心小剧场 - 幻想一:烧烤架上的鱼干)

“完了完了完了!主上这眼神,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啊!”楚言看着敖烈赤金瞳孔扫过自己藏身的草丛,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但他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那目光点燃了。

“主上会不会…会不会直接一口龙息喷过来?不不不,那太便宜我了…”

他打了个冷颤,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幅画面:自己被剥光了盔甲,像条咸鱼一样被串在一根巨大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烤架上,在涤尘居前院当众烧烤!

孙悟空那猴子还在一旁流着口水煽风点火:“烤焦点烤焦点!外焦里嫩才好吃!”

太乙真人捻着胡子摇头:“火候过了,药性就散了,炼不成大补丹了…”

而主上,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皮开肉绽,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救命!我不要变成烤鱼干!” 楚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皮肤已经开始发烫发紧了。

寻人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居于前院东侧客房的西海龙后。

精雕细琢的客房大门被轻轻拉开,一位身着繁复华贵、以深海鲛绡与夜明珠点缀的玄色宫装的美妇人款步而出。

她云鬓高绾,饰以九凤衔珠步摇,面容与敖烈有七分相似,却更为雍容沉静,眉宇间天然带着龙族王后的威仪与久居高位的从容。

只是此刻,那双沉静如深潭的凤目中也难掩惊诧与一丝担忧。

侍女浮春紧随其后,身着淡青色宫装,面容清秀,此刻也是满脸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龙后的手臂。

龙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宛如被洪荒巨兽蹂躏过的前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断木残花,碎石满地,假山倾颓,莲池的水被搅得浑浊不堪,珍贵的珊瑚玉绣墩碎片散落在主卧门外。

更别提她那宝贝儿子,如同疯魔了一般在庭院中横冲直撞,嘶声咆哮,周身狂暴的龙息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气焰,搅动得风云变色。

几位声名赫赫的仙家也是各显神通,却都是一脸凝重。

“这…这是怎么了?烈儿!” 龙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

清越的嗓音穿透了庭院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何事如此惊慌?玉儿何在?”

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场面如此混乱失控,唯独不见儿媳拓跋玉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敖烈猛地停住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霍然转身,赤红的龙瞳死死盯住母亲。

那眼神里的疯狂、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见惯风浪的西海龙后都心头剧震。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慌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声。

他猛地指向身后那有如巨兽张开大口般空洞的主卧门扉,又痛苦地抓向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玉…玉儿…不见了!母后!她不见了!” 最终,一声混合着血泪的、嘶哑到极致的悲吼,终于从他胸腔中迸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震得整个涤尘居都在隐隐颤抖。

(楚言内心小剧场 - 幻想二:雪山冰雕与龙宫装饰)

龙后的出现让楚言稍微松了口气,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龙后娘娘!救命啊!”他在心底呐喊。

可敖烈那声绝望的嘶吼,又把他刚升起的一点希望踩得粉碎。

主上把夫人失踪的账,铁定全算他头上了!“完了完了,龙后也救不了我了…”

新的恐怖画面在脑中生成:场景一,万里冰封的狼族雪山之巅。

他被扒光了丢在寒风呼啸的峰顶,主上冷冷地说:“替墨寒守山,守够一万年,或者冻成冰雕,选一个。”

他拼命挣扎,但身体顿时被冻僵,变成了一座栩栩如生、表情惊恐的“楚言望主冰雕”,一群雪狼崽子还好奇地围着他撒尿标记领地!

场景二:富丽堂皇的东海龙宫正殿。他被做成了“人形灯座”!

全身涂满金漆,头上顶着个巨大的、燃烧着鲛人油的琉璃灯罩,双手高举过头顶托着灯盘,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被固定在龙王宝座旁边。

敖广陛下还捻着龙须对宾客介绍:“此乃新得的艺术品,名唤‘渎职者的忏悔’,颇具警醒之效。”

宾客们指指点点,孙悟空那猴子还拿金箍棒戳他金漆的鼻孔!“啊啊啊!不要啊!放过我吧!”

楚言内心哀嚎,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在幻想中冻僵了,鼻孔也莫名发痒。

他下意识地又往那丛被他压得奄奄一息的朱焰草后面缩了缩,恨不得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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