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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尾巴尖儿,带着一种慵懒的、被阳光晒透了的暖意,悄然溜过宫墙的琉璃瓦。

御花园里,芍药开到了荼蘼,硕大的花瓣边缘已泛起疲惫的嫣红,空气中浮动着甜腻得近乎沉重的草木气息。

就在这万物葳蕤将歇之际,沉寂了许久的宫廷,因一桩关乎国本的大事而骤然紧绷起来——皇帝选秀。

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屏息的恭敬,紫禁城的每一块金砖、每一根朱柱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焕发出近乎刺眼的威仪。

太庙的香火比平日更盛,袅袅青烟直上云霄,昭告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与传承的庄严使命。二十二岁的少年天子,到了该为大胤朝开枝散叶的年岁了。

然而,偌大的宫苑,此刻真正能主事的“长者”,却只有一人——镇北王白战。

他是先太上皇好友的义子,是小皇帝的义舅,更是先帝临终托孤、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北王。

镇国公主白薇薇虽为皇姑,但依祖制,这等为天子择妇、关乎社稷传承的大事,终究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男性长辈来担纲主持。

这沉甸甸的担子,毫无悬念地压在了白战宽阔却早已疲惫不堪的肩上。

白战的名字,在帝国的北疆是雷霆,是屏障,是令胡骑闻风丧胆的图腾。那杆绣着狰狞狼首的“白”字王旗所至,便是铁血与秩序的边界。

他是大唐的镇北王,统御三关九镇,麾下十万铁甲枕戈待旦,戍守着帝国最漫长也最危险的北境线。

冰冷的铠甲烙印着风霜,坚毅的面容刻写着无数次浴血搏杀的痕迹,他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柱石,帝国的北境之盾。

然而,在重重宫阙深处,在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群臣口中那个威名赫赫的“镇北王”,对年轻的皇帝而言,却有着另一个更亲近也更沉重的称呼——舅舅。

这血脉的联系,让君臣之礼下暗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亲近。

皇帝年幼时,或许曾攀爬过这位舅舅宽阔的肩背,听过他讲述塞外的风雪与传奇。这份亲情,是帝王心底深处一抹难得的暖色,是信任的天然基石。

但帝王之心,深如寒潭。白战的身份,注定了他站在权力与亲情的微妙平衡点上。

“镇北王”的赫赫兵权与“国舅”的尊崇地位交织叠加,便成了无数目光汇聚的焦点,也成了猜忌滋生的温床。

每一次捷报传来,朝堂上既有欢呼,亦有不易察觉的审视;每一次他卸甲入宫,那沉稳的步伐踏入宫门时,牵动的是整个朝堂最紧绷的神经。

他是皇帝最倚重的臂膀,也可能是龙榻旁那把最锋利也最难掌控的剑。

信任与戒惧,倚重与制衡,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缠绕在这位既是至亲又是重臣的镇北王身上,构成了他权倾朝野却又如履薄冰的宿命。

选秀前夜,白战立在文华殿的窗边,望着殿外沉沉夜色。半月前留下的伤口已然结痂,皮肉之痛渐消,但更深的烙印却刻在了心里。

养伤期间,他与拓跋玉在远离宫廷视线的王府,度过了近乎放肆而隐秘的半月时光。

那些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记忆,如同最醇厚的烈酒,此刻却成了最尖锐的刺,提醒着他身份的天堑与责任的冰冷。

拓跋玉大胆炽热的目光、慵懒戏谑的低语、以及她身上独有的、混合着药香与女儿馨甜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指端。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强行将那旖旎的画面驱散。

明日,他必须是最冷硬、最公正、最不容置疑的镇北王,皇帝的义舅,选秀大典的主持者。任何一丝柔软,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尤其是在这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旋涡中心。

寅时刚过,晨曦微熹。?

神武门次第洞开,沉重的宫门碾过金砖的声音,如同历史的车轮缓缓启动。

七十二名身着统一水青色宫装、梳着繁复牡丹同心髻的宫婢,鱼贯而出,她们手中托着錾刻缠枝莲纹的银盘。

盘中稳稳立着莹润如玉的冰裂纹梅瓶,瓶中插着的,正是御苑里最后一茬盛放的芍药。花瓣上凝结的晨露尚未滚落,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泽。

这是尚宫局依照前朝《宣宫春鉴》精心复原的“末春迎凤仪”,以芍药代牡丹,寓意虽非花王,亦为国之贵胄初选。

寂静的宫道上,只闻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轻响,肃穆得令人窒息。

白战早已身着全套亲王蟒袍,立于太和殿前高阶之上。深紫色的亲王常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行蟒,腰间束着象征他无上地位的玉带。

玉带由十二块上等羊脂白玉板组成,雕琢着精细的螭龙纹。当他的指尖习惯性地拂过腰侧时,却在其中一块玉板光滑的边缘,触到了一处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缺口。

那缺口是半月前某个迷乱的午后,拓跋玉嬉闹着扑向他,发间金簪无意间磕碰留下的痕迹。

这小小的瑕疵,此刻在他指腹下灼热无比,像一道隐秘的烙印,提醒着那无法宣之于众的私密过往。

他眼神骤然一沉,迅速收回手指,负于身后,下颌线条绷得更紧,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选秀并非在正殿,而是依循旧例,设在规制稍小却更为精巧的御苑澄瑞亭及周边开阔场地。

辰初吉时,亭台楼阁张灯结彩,铺设着明黄锦缎,四周用精美的苏绣屏风隔出区域。

皇帝白朗身着明黄色九龙常服,端坐于澄瑞亭主位,尚显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蜷起的手指和不时飘向白战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依赖。

白薇薇则坐在皇帝下首稍侧的位置上,一袭华贵的孔雀蓝宫装,外罩同色系薄纱披帛,发髻高耸,簪着象征长公主身份的九尾凤钗。

她并未刻意去看白战,只是慵懒地拨弄着指尖一枚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笑意。

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花团锦簇的秀女们,偶尔在白战冷硬的侧脸上停留一瞬,快得无人察觉。

白战立于御座之侧稍前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松,目光鹰隼般锐利地扫视全场。

他的“格外严肃”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由内而外的紧绷。

这肃穆之中,蕴含着多重意味:对皇室尊严的极致维护,对选秀流程不容丝毫差池的苛求,对潜伏在暗处未知危险的警惕,以及……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压抑。

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原本就紧张的空气更加凝滞。

前来观礼的宗亲勋贵、各部重臣身着朝服,分列两侧,屏息凝神,无人敢喧哗,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德海,白发无须,声音洪亮而尖细,开始了冗长而庄重的开场唱礼。礼毕,唱名官开始依序唱喏参选秀女的家世与芳名。

被严格筛选过一轮的秀女们,按照父兄官职高低顺序,五人一组,由嬷嬷引领,袅袅娜娜地步入场中指定的区域。

她们皆处于十四至十六岁的妙龄,正值一生中最娇嫩的时光。盛装之下,是家族倾尽全力的妆点与期盼。

吏部尚书张廷玉之女,张静姝: 她走在队伍前列,身姿纤秾合度,仪态万方。

一袭雨过天青色云锦宫装,袖口领缘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臂弯间缠绕着一条缀满莹润东珠的缠臂金,珠光映衬着她雪白细腻的肌肤,光彩夺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中抱着的一张形制古朴、漆色温润的焦尾古琴——“绿绮”。

她微微垂首,气质娴静如深谷幽兰,步履间带着书香门第浸润出的从容气度。

她是此次选秀夺后的最大热门,代表的亦是文官清流一系的鼎力支持。

陇西军镇都督王崇武独女,王婉儿:? 在一众袅娜闺秀中,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一身绯红色劲装改良的骑射服,外罩一袭轻薄飘逸的素纱披帛,披帛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神兽白泽图案。

她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丝毫不怯场。腰间悬挂着一个精巧的、形似马鞍的鎏金香囊,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目光清亮,毫不掩饰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年轻皇帝,带着边关儿女特有的直率与自信。她的出现,象征着军方勋贵势力对后宫的渗透意图。

?前废太子未正式册封的遗孤,萧氏女,萧晚照:? 她的身份最为微妙且引人遐想。秀女名单上,她只是某位低阶宗室过继之女。

她穿着一身并不张扬的紫罗兰色宫装,发髻间却斜簪了一支工艺极其繁复的紫磨金步摇。

步摇末端垂下的,是一颗鸽卵大小、色泽深沉近乎墨色的血珀,随着她的动作,血珀内仿佛有暗红色的流光涌动。

她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但当她跪下行礼时,宽大的袖口微微拂动,一股极其冷冽、带着奇异药感的龙脑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开来。

白薇薇修剪精致的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鼻翼微动,随即恢复了慵懒神态,只是端起茶盏的指尖稍稍收紧。

白战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缕异香,这绝非寻常闺阁所用之香!一丝警觉悄然爬上白战心头。

镇北侯崔胤之女,崔明微:? 在一众姹紫嫣红中,她素净得近乎格格不入。

一身月白色素锦襦裙,浑身上下竟无一件金银珠翠首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朵新鲜的玉兰花。

她面容清秀,气质沉静如水,眼神澄澈通透,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淡然。

她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朴实无华的青玉制成的匣子,匣盖微敞,隐约可见内里整齐排列的数枚打磨光滑的青玉算筹。

在一众展示珠宝、乐器、绣品的秀女中,这算筹匣显得尤为独特。她代表的,是朝中以崔御史为首的清介廉耿直、不结党营私的势力。

此外,还有承恩公府的嫡次女、江南织造总督的掌上明珠、世代簪缨的翰林学士之女……各具风姿,或娇艳明媚,或温婉可人,或清丽脱俗。

莺莺燕燕,脂粉香浓,将御苑装点得如同瑶池仙会。

然而,在这繁华锦绣的表象之下,是无数家族的算计、政治的博弈,以及少女们懵懂或清醒的命运抉择。

皇帝的目光带着新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在众多娇颜上流连。

白薇薇则像是欣赏一出精心排演的戏剧,带着几分慵懒的兴味。

唯有白战,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了华丽的衣饰与娇羞的表象,审视着每一个秀女背后的家族烙印、可能的性情心机,以及她们踏入这深宫后可能引发的风暴。

初步观察仪容仪表后,便是才艺展示环节。这是秀女们博得圣眷的关键一步。

张静姝的琴艺果然冠绝群芳。一曲《高山流水》,在她纤纤十指下流淌而出,时而清越如溅玉,时而幽咽如泉鸣。

琴声铮铮,意境高远,带着超然物外的书香雅韵,听得在场不少饱学之士暗暗颔首。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连白朗都不禁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王婉儿则选择了展示骑射。她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枣红马,动作干净漂亮,引得一片低低的惊叹。

她策马在校场小跑一圈,随后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蹬里藏身、镫里藏花,最后竟是一个漂亮的旋身倒挂!

绯红的身影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勋贵子弟们忍不住低声喝彩,白朗眼中也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轮到崔明微时,她并未展示歌舞琴棋,而是从容打开青玉算筹匣,取出一枚枚玉筹。

她声音清脆,条理清晰地向皇帝和主选官们阐述了一套自己改良的、用于统筹宫中物资发放、减少损耗的“九宫归算法”。算法精妙,逻辑严密,听得户部尚书都忍不住捻须沉思。

萧晚照则表演了一段前朝宫廷的祈福舞。舞姿柔美飘逸,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入胜的神秘感。

她旋转时,袖中仿佛有流光闪过,那股独特的龙脑冷香也随之更为清晰地弥漫开来。

白薇薇端起茶盏,借着衣袖的遮掩,用只有近旁白战能听到的细微音量,飞快地低语一声:“前朝贵妃殉葬之物……味道浓了些。”

白战眼神一凛,心中疑云更重。废太子、前朝贵妃、殉葬、龙脑香……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飞快串联。

就在王婉儿准备进行最后一项——百步穿杨的箭术展示,试图将气氛推向顶点时,异变突生!

王婉儿勒马立于场中,向御座遥遥行礼,姿态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她正欲张弓搭箭。

“咻——!!!”

突然,一声极其尖锐、高亢到近乎撕裂耳膜的笛音,毫无征兆地从场边某个角落激射而出!那不是丝竹管弦之乐,而是军中用于驱赶鸟群、甚至惊吓战马的“惊鸟笛”!

这突如其来的、饱含穿透力的噪音,瞬间打破了御苑的肃穆与和谐!

王婉儿座下那匹训练有素的枣红马,猝不及防受到如此剧烈刺激,发出一声惊恐痛苦的嘶鸣!

它双耳倒竖,双目赤红,四蹄瞬间腾空,完全失控!它不再听从任何指令,如同离弦之血箭,疯狂地朝着御座所在的澄瑞亭方向猛冲而去!那速度之快,声势之猛,远超寻常惊马!

“护驾——!!!”

“马惊了!快拦住它!”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炸开!侍卫们反应极快,纷纷拔刀挺戟试图拦截,但事发太过突然。

惊马速度又疾如闪电,且方向正是皇帝御座,侍卫们投鼠忌器,不敢使用弓弩等远程武器,一时竟未能有效阻挡!

电光火石之间,失控的疯马距离御座已不足二十丈!

马背上的王婉儿花容失色,死命勒紧缰绳却徒劳无功,身体被颠簸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甩飞出去,而疯马冲撞御座的惨剧就在眼前!

千钧一发!一直如磐石般矗立在御座侧前方的白战,动了!

他没有呼喊,没有多余的动作。在那惊马扬蹄狂奔、距离御座仅剩十丈之遥、眼看就要酿成惊天惨祸的刹那,他的身形快得拉出一道残影!

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气陡然爆发!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探手抓住腰间玉带,拇指用力一按一掰。

那看似华贵的玉带内侧,竟弹射出一道森然寒光,竟是一柄薄如蝉翼、柔韧如蛇的软剑!剑身嗡鸣,映着刺目阳光,拉出一道炫目的银虹。

就在疯马蹄踏距离御座石阶仅剩三丈,腥风扑面时,白战身形如鬼魅般贴地疾掠!

他没有选择挡在马前,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选择的,是马匹最脆弱、却也最致命的支撑点——前蹄关节!

“嚓!”

一声极轻微又极刺耳的割裂声响起,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剑光如匹练,贴着地面一闪即逝。那匹神骏枣红马狂奔中的右前蹄,自关节处齐整断开!

马匹巨大的冲势未消,断蹄处血箭狂喷的同时,庞大的身躯因失去平衡,带着恐怖的惯性,如同一座倾倒的血肉之山,轰然朝着御座左前方的空地栽倒滑去!

马背上的王婉儿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尖叫着被巨大的惯性甩向空中,朝着坚硬的汉白玉地面狠狠掼去!

电光火石间,白战左手如鹰爪探出,精准无比地扯住了王婉儿后腰的衣带,猛地向侧后方一带!这一扯力道巧妙至极,既卸去了她下坠的巨力,又避免了直接接触秀女的身体。

王婉儿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最终以一个狼狈却相对安全的姿势摔落在柔软的草坪上,惊魂未定,浑身瘫软如泥。

烟尘弥漫,血腥气弥漫开来。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选秀场,此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至极的恐惧。

白战的身形已稳稳落回御座侧前方,仿佛从未离开过那磐石之位。

他手腕一抖,那截染血的透明软刃“铮”地一声收回玉带扣内,严丝合缝,光华内敛,又变回那象征王爵尊贵的温润玉带。

他身上那股冲霄的杀气瞬间收敛,只剩下如同北境冻土般的冰冷沉静。

他甚至没有回头请示,径直对着御前侍卫统领喝道:“彻查马匹!惊扰圣驾,罪不容诛!”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气势。

直到此刻,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才仿佛从凝固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刚才那疯马狰狞的瞳仁几乎已映在眼底!

白朗的脸色微白,但看着舅舅如山岳般挡在身前的背影,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全场瑟瑟发抖的秀女、噤若寒蝉的官员侍卫,最后落在尘埃中挣扎嘶鸣的断蹄马和一旁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王婉儿身上。

选秀大典,瞬间被这场血腥的刺杀,或意外,彻底搅乱。喜庆祥和的面纱被无情撕开,露出底下暗藏的狰狞。

白战微微侧身,对着御座躬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却带着一丝只有亲人间才能听出的关切:“陛下受惊了。臣,护驾来迟。”

他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着惊魂未定的众人,尤其在几位负责马匹驯养和内务管理的官员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目光,让被盯视的人如坠冰窟。

作为皇帝的舅舅,作为手握重兵的镇北王,这场发生在选秀场、目标直指御座的“意外”,在他眼中,绝不简单。

王婉儿遭此剧变,已然当场昏厥。? 断裂的马蹄与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光洁的地砖,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萧晚照袖中的冷香。

失控的碾压危机,在距离御座咫尺之遥,以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被强行终结!

他高大的身形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将惊魂未定的小皇帝完全护在身后。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锁定笛音传来的方向——勋贵子弟聚集的观礼台西侧。

那眼中翻涌的,不仅是余怒未消的杀气,更是洞悉阴谋的寒芒。

他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死寂:“惊鸟笛……好算计。护驾的侍卫,动作还是慢了。”

这句话,既是总结,更是问责的开始。空气仿佛凝固,阴谋的气息与血腥味交织弥漫,远比那失控的惊马更令人窒息。

选秀,还在继续,但空气中弥漫的,已不再是脂粉香气,而是冰冷的杀机与无声的暗流。

后续的调查与清算,才刚刚开始。王婉儿能否因祸得福,还是被卷入更深的旋涡,尚未可知。

选秀的初审结果,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早已不再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令人心悸的暗涌漩涡。

那唱名声在空旷压抑的殿宇内回荡,每一个名字落下,都像在无形的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

“张静姝,入选。”

“崔明微,入选。”

“萧晚照,入选。”

张静姝,首辅张阁老的掌上明珠,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精致的下颌,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矜持笑意。

那笑容里,是理所当然的笃定,是门第煊赫赋予的天然底气。

周遭投来的艳羡、嫉妒、谄媚目光,于她而言,皆是背景浮云。

她莲步轻移,姿态端方地走向入选秀女队列的前列,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那里,引领群芳。

崔明微则截然不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千金,眉宇间自带一股清冽的书卷气和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入选的结果并未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掀起多大波澜,她只是依礼微微躬身谢恩,步履沉稳地走向队列。

她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唱到“萧晚照”时,那目光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淡然。

御史之女的敏锐,让她本能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父亲崔正清在朝中立足,靠的就是这份洞察与审慎。

而“萧晚照”这个名字被念出时,队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低着头,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大半眉眼,穿着也是最不起眼的素净宫装,混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秀女中,如同蒙尘的珍珠。

没有人特别留意她,除了那些藏在暗影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视线。

她,就是名单上那个“某位低阶宗室过继之女”。只有她自己,以及那无形的黑暗中某些存在知道,这层脆弱不堪的伪装下,流淌着的,是前废太子的血脉,一个足以颠覆朝堂、掀起腥风血雨的禁忌存在。

入选的宣判,对她而言不是荣耀阶梯的开端,而是通往未知深渊的通行证。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椎,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攥紧了袖中冰冷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步步挪向队列的末尾,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名单终于唱毕。王婉儿的名字并未响起。她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嬷嬷抬走,去向不明,是福是祸,无人知晓。

留下的入选秀女们,在短暂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后,被掌事太监引领着,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前往储秀宫西苑进行最后的“验身”与安置。

这场表面的选拔尘埃落定,但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拉开血腥的序幕。

储秀宫西苑的偏殿被临时辟为验身之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入选的秀女们被分成数组,依次进入不同的厢房。负责验身的皆是宫中积年的老嬷嬷,眼神锐利如鹰鹫,动作刻板而冰冷。

这是一道必要却也极度羞辱的程序,旨在确认秀女身无残疾、隐疾,更是皇室血脉纯净的第一道关卡,尤其对于那些身份存疑者。

张静姝所在的厢房气氛尚算“和缓”。嬷嬷们知晓她的身份,动作虽一板一眼,言语间却多少带了点谨慎的恭维。

张静姝闭着眼,忍耐着,心中只当这是一场必须经受的俗务,她的骄傲支撑着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一丝不耐。

崔明微则显得坦然许多。她配合着嬷嬷的指令,神色沉静,目光清明,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学术观察。

她甚至在一位嬷嬷检查她肩胛处一枚不起眼的、形似梅花的浅淡印记时,主动解释那是幼时烫伤所留。

这种冷静和坦诚,反而让验身的嬷嬷们略感意外,动作也快了几分。

风暴的中心,在萧晚照踏入的那间厢房。

负责她的两位嬷嬷,面容刻板,眼神却格外幽深。

其中一位姓孙的嬷嬷,手指粗糙如树皮,落在萧晚照冰凉的肌肤上,让她忍不住瑟缩。检查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当孙嬷嬷的目光停留在萧晚照左边锁骨下方一个极其隐蔽、颜色浅淡如米粒的朱砂痣上时,萧晚照的心跳几乎停止!

这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印记,亦是连接她那禁忌身世的隐秘线索!

时间仿佛凝固。孙嬷嬷的手指在那颗痣上停顿了片刻,指腹微微用力按了按。

萧晚照感觉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血液,大脑一片空白,绝望如潮水般涌来。难道……就要暴露在这里?在这冰冷的验身台上?

然而,孙嬷嬷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拿起一旁的册子,用刻板的声音记录:“左锁骨下,淡红小痣一枚,天生胎记。”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继续向下检查。另一位姓钱的嬷嬷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瞥了孙嬷嬷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验身结束。萧晚照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冰冷,虚脱地穿上衣物,手脚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将记录好的册子递给门口等候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领命而去,方向正是内廷深处。钱嬷嬷则深深看了萧晚照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怜悯,更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萧晚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如同地狱的厢房的。“天生胎记”四个字,像一道赦令,又像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她知道,这绝非侥幸。孙嬷嬷一定认出了什么,或者得到了某个不可违逆的指令。

是谁的手在暗中操控?保护?还是暂时按下不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这暂时的平安,背后究竟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验身合格的秀女们被统一安置在储秀宫西苑的几处相邻院落里。

张静姝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位置最好、最宽敞明亮的“漱玉轩”。

崔明微被安排在稍次但同样清幽的“听竹苑”。

而萧晚照,则被指到了最偏僻、靠近后苑杂役房、终年难见阳光的“栖霞阁”。

这看似寻常的分配,内里却透着宫廷捧高踩低的无情法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隔离与监视。

漱玉轩内,张静姝带来的侍女早已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奢侈物件布置妥当。

熏的是御赐的龙涎香,用的是内造的官窑瓷器。

张静姝端坐在窗边,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如瀑青丝,听着贴身大侍女低声禀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小姐,那个萧晚照,分到了栖霞阁,破落得很。”侍女语气带着轻蔑。

“嗯。”张静姝漫应一声,指尖划过光滑的犀角梳,“底细可查了?低阶宗室过继?哪一支?”

“回小姐,奴婢打听了,说是汝阳郡王一个远房堂弟的养女,那堂弟早十几年就没了,“...无嗣绝户了。”侍女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奴婢查实了,是汝阳郡王那一支的远亲,具体是‘安平县男’萧明德的嗣女。那萧明德十五年前病故,身后萧条,连爵位都因...呃,因故被朝廷收回了。”

张静姝梳理长发的手指微微一顿,犀角梳冰凉的触感停留在发梢。

“除爵了?”她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透过雕花窗棂,仿佛穿透层层宫墙,落在那座偏僻阴冷的栖霞阁上。

“是的小姐。据说当年是牵扯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军需案子,虽未问罪,但圣心不悦,爵位便没能让旁支承袭。这位萧姑娘...”

侍女撇了撇嘴,“说是养女,其实是萧明德死后,他夫人娘家一个穷亲戚硬塞过来的孤女,勉强挂个名头罢了。一直养在舅家,寄人篱下的,前些年她舅家也败落了,这才想着送进宫来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给她验身过了。”

窗外的日光映在张静姝精致的侧脸上,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无声的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

“呵,安平县男...十五年前就除爵绝户的破落户?”她指尖轻轻敲了下梳背,“一个顶着空壳子宗室名头的孤女...有意思。难怪分去了栖霞阁。”

那地方,离杂役房近,离贵人远,也离各宫主位的视线远。是放逐,却也可能是某些人眼皮子底下的盲区。

“继续盯着。”张静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聊,“栖霞阁那边,一应动静,事无巨细。还有...打听清楚,除了咱们这位‘县男千金’,崔家那位,分到听竹苑的,又是个什么章程。”

她微微侧首,示意侍女继续梳头,仿佛栖霞阁里那个微不足道的名字,连同她那晦暗不明的身世,不过是午后熏香里飘过的一缕尘埃,但尘埃落定之前,总得知道它会落在何处。

酉时三刻,日轮已然西坠,悬在京城连绵起伏的琉璃屋瓦之上,将最后一片浓稠似蜜的光芒泼洒下来。

朱雀大街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车马稀疏,唯余归家的步履匆匆。

春日的尾巴尖儿还倔强地留着,晚风拂过,裹挟着不知名角落里残存玉兰的最后几缕暗香,暖融融的,却也悄然渗入一丝夏初的微燥。

镇北王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鎏金大门紧闭着,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威严肃立,历经百年风雨,狮身光滑温润,狮目却依旧炯炯,睥睨着空旷的长街。

就在右侧那尊石狮旁,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倚靠着冰冷的石座基。正是镇北王妃,拓跋玉。

她并未盛装,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常服,裙裾委地,只在襟口和袖缘用银线浅浅勾勒出缠枝莲纹。

乌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簪一支羊脂白玉簪,素净得几乎融进暮色里。

然而那份天生的明艳与通身的气度,却让这素淡也成了旁人不敢鄙视的光华。

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长街尽头,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一枚小小的和田玉佩,那玉质温润,被她指尖的温度捂得暖热。

她在等,等那个掌控着这偌大王府、也掌控着她心绪起伏的男人归来。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富有节奏,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一辆形制朴拙却透着厚重威仪的玄色马车,在四匹神骏的黑驹牵引下,缓缓停在了镇北王府威严的门楼前。

车门推开,一身深紫色亲王常服的白战步下车辕。

选秀事务冗杂繁复,即便是他,眉宇间也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身沉凝的深紫色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的寒玉。

然而,当他抬眸,目光触及石狮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那层笼罩周身的冰寒冷硬,仿佛被投入熔炉的寒铁,瞬间无声地消融软化。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流。

拓跋玉几乎在他视线投来的同时便动了。裙裾如碧波微漾,她离开冰冷的石狮基座,步履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迎向他。

没有言语,只有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纠缠,传递着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牵挂与等待。

白战亦未发一言。他上前一步,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在拓跋玉尚未完全走到他跟前时,已极其自然而然地俯身。

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腿弯,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儿竖抱了起来,如同抱着一个娇憨依赖的孩童。

拓跋玉纤巧的身子瞬间悬空,她低低“呀”了一声,随即熟练地将手臂环上他宽阔厚实的肩膀,脸颊下意识地贴向他颈侧温热的肌肤,身体放松地蜷缩在他怀中。

她的重量对于常年习武、臂力惊人的白战而言,轻若无物。

这姿态在王府威严的门庭前显得格外亲密甚至有些“不合礼制”,却又是这般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白战稳稳托抱着她,转身,踏上王府门前那九级宽大平整的汉白玉石阶。他的步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归家的距离。

拓跋玉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柔地拂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和馨香。

夕阳将两人紧密相贴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高高的门墙上,宛如一幅凝固的画。

侍立在朱门两侧,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的王府亲卫,在两人经过门槛时,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甲胄发出低沉而肃穆的铿锵撞击声,垂首行礼:“恭迎王爷、王妃回府!”声音洪亮,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

白战目不斜视,抱着怀中人径直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身后,沉重的府门发出“吱呀——哐当”两声巨响,被守卫们利落地重新合拢、闩死。

坚实的门板隔绝了外面长街的暮色与微尘,将一方王府的安宁与尊崇严丝合缝地守护在内。

府内的世界豁然开朗。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雕刻着麒麟踏云图案的琉璃影壁,祥瑞之气扑面而来。

绕过影壁,眼前是一个极其开阔的中庭,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笔直通向深处,两侧是葱郁苍劲的百年古松,枝叶虬结如盖,投下大片深沉的荫翳。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特有的清冽和泥土的芬芳。

白战抱着拓跋玉,步履未停,径直沿着甬道前行。他的目标明确,是位于王府中轴线最深处的主殿,澄心堂。

然而路径并非直通到底。行至西侧回廊尽头,他略一偏转方向,绕过了那里精心打理的一圃芍药。

暮春初夏,正是芍药怒放的时节,碗口大的花朵挤挤挨挨,粉白、嫣红、深紫,织成一片绚烂夺目的云锦,馥郁的花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即使抱着拓跋玉经过,那浓郁的甜香也清晰可闻。

几片被暖风吹落的花瓣,飘飘悠悠,落在拓跋玉碧色的裙摆上,点缀其间,平添几分娇慵。

走过花圃,前方是一方开阔的池塘,名唤“揽月”。池水清澈见底,数十尾色泽斑斓的锦鲤悠然摆尾,搅碎一池倒映的云霞天光。

一座精巧的九曲石桥横跨池面,连接着通向澄心堂的最后一段路。白战踏上石桥,脚步依旧沉稳。

桥面微拱,行走其上,视角变换,王府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在粼粼水光与暮霭中更显层叠深远,气象万千。

拓跋玉在他怀里,安静地看着桥下锦鲤聚拢又散开,荡开圈圈涟漪,水面倒影里,是他坚毅的下颌和自己依偎的轮廓。

沿途偶遇的侍女、仆役,远远见到王爷抱着王妃穿庭过院,无一不瞬间屏息凝神,垂首躬身退至路旁最边缘处,连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那两道身影走远,才敢小心翼翼抬起头,眼中既有对王爷威严的敬畏,也有一丝对王妃受此殊宠的艳羡与了然。

澄心堂那飞檐翘角、庄重典雅的身影终于在层层叠叠的屋宇后显露出来。

殿前一片开阔的广场以青石铺就,洁净得几乎能映出人影。殿门高大厚重,此刻并未紧闭,而是虚掩着。

当白战抱着拓跋玉踏上澄心堂前最后一级石阶时,一眼便看到了值守在殿门左侧的身影。

楚言回来了。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穿着王府一等侍卫的玄色劲装,腰间佩刀。

只是细看之下,他站立时身体重心明显偏向右侧,左臂虽然垂在身侧,但从肩部到小臂的线条都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尽管太医用最好的药,他自身恢复力也强,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此刻显然并未大好,动作间那份刻意的谨慎和避免用力是掩饰不住的。

看到白战抱着拓跋玉走近,楚言立刻躬身,姿态恭谨:“王爷,王妃。”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痛楚。

白战的目光在他左臂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停在殿门前,并未立刻放下怀中人,而是低沉开口,声音里带着惯常的冷冽,却又透着一份主仆间才有的熟稔关切:“楚言,手臂可大好了?”

楚言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微微抬首,露出一个带着感激却依旧克制的笑容:“回王爷,劳您挂念,属下已无大碍。”

这回答简洁明了,符合他一贯的性子。白战深知这位心腹侍卫的坚韧,他说“无大碍”,那便是忍着痛也会当值,绝不会言过其实地夸大伤势。这份忠诚与担当,他心知肚明。

白战便不再多言,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言同时伸出右手,那是他唯一能灵活动用的手,稳稳地、用力地推开了澄心堂那扇厚重的雕花殿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悠长的“吱呀”声,缓缓洞开,露出殿内光线略暗却无比熟悉的陈设。

殿内,属于家的、独属于他与她的气息和暖意,似乎早已透过门扉逸散出来,无声地包裹住站在门口的一双人。

白战抱着拓跋玉,最后看了一眼外面夕阳彻底沉沦后、天际残留的那抹瑰丽却即将消逝的霞色,然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了澄心堂温暖而安宁的殿堂之中。

殿门在他身后,被楚言用单手小心翼翼地、缓慢地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纷扰。

殿内的烛火尚未完全点燃,只有几缕斜阳的余晖透过高窗的棂格,在地面投下斑驳的、长长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和书墨气息。白战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穿过前厅,走向内室的方向。

拓跋玉安静地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那是世间最安全的港湾。

一路行来的暮色、花香、水影、人声……都渐渐沉淀下去,唯有这怀抱的温暖与踏实,盈满了感知的每一个角落。

澄心堂的门扉关闭,将整个世界浓缩在了这一方天地之内,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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