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方英去补习班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窗台上的日历被红笔圈了又圈。她把几件换洗衣物、课本和笔记本摊在床尾,手里捏着折叠好的布袋,试了好几次,衣服塞进去,课本就露在外面,勉强把课本挤进去,布袋的带子又勒得快要断掉。
方英看着这堆乱糟糟的东西,咬了咬唇,走到正在厨房刷碗的妈妈身边:“妈,我能不能买一个行李箱啊?东西太多了,布袋装不下。”
“行李箱?”俞春花擦了擦手上的水,从围裙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家里有,不用买。”说着就转身往卧室走,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柜门,在一堆旧被褥里翻找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过多久,她拖出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样式倒是挺特别,方方正正的,有点像电视里空姐拉的那种,只是边角的地方磨得发白,轮子上还沾着些灰垢。刚拖出来,一股淡淡的霉味就飘了过来,显然是放了很久。
“方英,你拿去洗一下,晾晾干,勉强能用。”俞春花把箱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方英蹲下身打量着箱子,伸手比了比尺寸,眉头皱了起来:“妈,这么小啊?我的课本和衣服加起来,怕是塞不下。”
“小点才好。”方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个工具袋,“少装点东西,省得你到了那边分心,没心思学习。就装点换洗衣服和必需的课本就行,别的啥也不用带。”
方英看着那个又小又旧的行李箱,指尖在磨白的边角上碰了碰,没再说话,默默抱起箱子往卫生间走去。水龙头打开,清水哗哗地流着,她蹲在盆边,用刷子一下下刷着箱子上的污渍,泡沫里还飘着点发霉的碎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卫生间,方英蹲在地上,正使劲地给那个黑色的旧行李箱“洗澡”。她先接了满满一盆温水,撒上半袋洗衣粉,用手搅出厚厚的泡沫,然后拿起刷子,从箱子的边角开始,一下下用力地刷着。
箱子表面的霉斑像是长了根似的,刷了好几遍才淡下去些。那些藏在缝隙里的灰垢更难缠,她干脆找来一根细铁丝,裹上抹布一点点往里抠。霉味混着洗衣粉的香味飘在空气里,她闻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心里有点发堵,索性把箱子整个泡进水里,双手按住箱盖来回搓洗,水花溅得胳膊上都是湿痕。
“就不信洗不掉。”她咬着唇嘀咕,又换了三盆水,直到盆里的水不再发浑,才把箱子捞出来。沉甸甸的箱子往下淌着水,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搬到阳台,靠在栏杆上晾着。水滴顺着箱子的边角往下掉,沿着阳台的地面漫开,没留神竟从阳台门槛底下渗了出去,在客厅的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迹。
方英正转身想回屋拿抹布擦阳台,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妈妈拔高的声音:“方英!你这孩子做事怎么这么毛躁!”
她赶紧跑出去,只见妈妈正站在那滩水迹旁,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就不知道先把箱子放在洗衣间沥沥水,再挪到阳台上去?偏偏这么直接拖过来,搞得客厅里到处都是水!”俞春花说着,用脚指了指地板上蜿蜒的水痕,“这木地板最怕泡水,泡坏了又得花钱修,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方英看着那滩水,脸颊一下子热了,慌忙低下头:“对不起妈,我没注意……”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妈妈的语气依旧带着火气,指了指墙角的拖把,“赶紧拿拖把来拖干净!动作快点,别等水渗进去了!”
方英赶紧跑去拿拖把,木质的拖把杆握在手里有点滑。她蹲下身,顺着水迹一点点往回拖,拖把吸饱了水,变得沉甸甸的。拖到阳台门口时,她特意多蹭了几下,想把门槛底下的水也吸干净。
“拖仔细点,别留死角。”妈妈还在一旁看着,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不放心,“这箱子本来就旧,你洗得再干净也撑不了多久,下次做事前多动动脑子,别毛手毛脚的。”
方英“嗯”了一声,继续埋头拖着地。阳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映出点点光斑。她看着拖把上滴落的水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只是想把箱子弄得干净些,能体面地带着去补习班,却没想到又惹妈妈生气了。
拖完地,她又去阳台把箱子换了个角度,让阳光能晒得更均匀些。箱子还在往下滴水,她找了块旧布垫在底下,心里默默盼着太阳能再烈点,好快点把箱子晒干,也把那股恼人的霉味彻底晒走。
方英把拖把放回墙角,又用抹布把阳台门槛擦了两遍,确认再没有水渗出来,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手上的潮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旧木床,一个掉了漆的书桌,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奖状。
她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上的线头,心里乱糟糟的。刚才妈妈的抱怨还在耳边回响,那个湿漉漉的行李箱像块石头压在心上。她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手伸进裤兜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屏幕裂了道缝的旧手机。
通讯录里联系人不多,她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停在“舒文相”的名字上。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声,两声,三声……她攥着手机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此时的舒文相正在村东头的稻田里忙活。正是插秧的时节,他挽着裤腿站在水田里,弯腰把一把把嫩绿的秧苗插进泥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浑浊的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裤脚沾满了泥浆,黏糊糊地贴在腿上,很不舒服。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直起身,用胳膊蹭了蹭额角的汗,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瞬间露出笑意。他急急忙忙把手里的秧苗往田埂上一放,踩着泥水往岸边走,边走边在裤腿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接通了电话。
“喂!方英!”他的声音带着点喘,还夹杂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
方英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些,轻声说:“舒文相,是我。”
“我听出来了,”舒文相走到田埂上,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你在忙吗?”
方英摇了摇头,才想起他看不见,赶紧说:“没有,刚收拾完东西。你呢?听着像是在外面?”
舒文相看了看身后的稻田,笑着撒了个谎:“没有,我在家呢,刚在辅导我妹妹写作业。”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干粗活累着了。
“哦,”方英应了一声,手指在手机壳上划来划去,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舒文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呗,啥事儿?”舒文相的声音很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方英的心跳快了些,低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马上要去补习了。”
“那挺好啊,”舒文相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高兴,“去了好好学,将来考个好大学。”
“嗯,”方英应着,喉咙有点发紧,“我想……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跟你道别。”
舒文相爽快地答应,“没问题,你挨什么时候有空?”
“我后天就走了,”方英想了想说,“你要是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舒文相打断她,“我明天进城给我妹买本辅导书,到时候去找你,咱们见一面。”
方英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好,那太好了。”
“那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还得看着我妹写作业呢。”舒文相怕露馅,赶紧说。
“好,那我挂了,舒文相。”
“嗯,明天见。”
挂了电话,方英把手机揣回兜里,靠在床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刚才的烦心事好像淡了不少,她想象着明天见到舒文相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期待。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