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捏着那片银灰色的信息素阻隔贴,指尖还残留着从皮肤上撕下来的微凉感。那小片金属静静躺在他掌心,边缘微微卷起,像一片被晒干的叶子。
凌烨没有看他。
他蜷在房间角落,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装裤上的一道旧裂口——那是三个月前修机甲时被金属划破的,一直没换。这种细节,凯斯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要清楚。
“你问我……想怎么对他?”凌烨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会当面烧了他的婚书,然后告诉他,我不稀罕阿瑞斯家的施舍,更不想要一个拿别人命运当酒后玩笑的废物做丈夫。”
凯斯喉咙一紧。
他想笑一笑,却发现连嘴角都抬不起来。
“你还记得那天的花园吗?”凌烨忽然抬头,眼神直直地看向他,“葡萄架下面有盏老式灯,风一吹就闪。我躲在那儿听他们说话,心跳快得快要蹦出来。结果那个少爷一回头,直接指着我说‘就是他’——语气就像在菜市场挑烂掉的水果。”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说巧不巧?我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把我推出去换利益的父亲,另一个,就是那个当众羞辱我的未婚夫。”
凯斯的手猛地收紧,阻隔贴的金属边角嵌进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所以啊……”凌烨靠回墙上,头轻轻磕了一下,“你现在问我林恩的事,问我为什么拼命往上爬?因为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决定我的生死。哪怕是个残疾的omega,我也要护住他。至少……至少还有个人,在等我回家。”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
不是累,也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默。
凯斯知道,这是他在划界限——你可以靠近我,但别再往前了。再走一步,就是深渊。
可他已经站在深渊边缘了。
他缓缓抬起手,把那枚阻隔贴攥得更紧。曾经他以为贴上它,就能藏住身份,躲开家族的压力,像个普通人一样接近凌烨。但现在他明白了,这张薄片从来不是伪装的工具,而是逃避的借口。
他是那个少爷。
那个喝醉了吹牛说要娶一堆omega撑场面的混蛋。
那个醒来听说对方是beta就立刻翻脸不要的懦夫。
那个嘴上说着要道歉,却不敢露面的自私鬼。
“你觉得好笑吗?”凌烨突然睁眼,目光锐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为了个废人拼死拼活,还把过去当成勋章挂在嘴边。”
“我不觉得可悲。”凯斯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通风管的嗡鸣里,“我觉得……你比我勇敢多了。”
“少来这套。”凌烨冷笑,“你们这些人最爱这样了。先踩一脚,再假装温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做了什么?整备所排班表改了三次,每次都是你值班时给我调休;我申请的零件采购单总能优先批,连德里克元帅签字的文件都压不住;还有一次我在训练场晕倒,是你偷偷让医生写成‘过度劳累’而不是‘信息素异常’。”
他盯着凯斯:“你以为这些小动作我看不见?我只是不想拆穿你罢了。”
凯斯没否认。
他不能否认。
那些事,他一件都没打算瞒。
“那你为什么不赶我走?”他问。
“因为你有用。”凌烨说得干脆,“你能帮我保住现在的位置,能在高层眼皮底下替我挡麻烦。只要你不越界,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仅此而已?”
“不然呢?”凌烨皱眉,“你还指望我感激你?请你吃饭庆祝我收到了阿瑞斯家少爷的喜欢?”
凯斯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他慢慢走到房间另一侧,靠着墙滑坐下去,离凌烨不到半米,却又像隔着整片星海。
“如果我说,我不是因为任务才帮你呢?”他低声说,“如果我说,从第一次见你、被你救了之后,我就想认识你了呢?”
凌烨挑眉,“你喜欢看人干活?”
“喜欢看你干活。”凯斯直视着他,“你皱眉的时候会咬下唇,左手习惯性扶着工具箱边缘,右肩用力时会有个小幅度的抖动——我都记住了。你骂人难听,修机甲却稳得像钟表匠。你在所有人面前凶得像头狼,可每次收到福利院的消息,眼神都会软下来。”
凌烨愣住了。
“我知道你不信。”凯斯垂下眼,“我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喜欢。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年来,我换了十七个岗位,只为调进第七舰队。我故意在你巡逻路线附近制造故障,只为多见你一面。我甚至求爷爷把我安排进技术兵序列,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你工作的地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凌烨声音发紧。
“我想待在你身边。”凯斯抬头,目光认真,“可我现在才发现,这竟成了我的原罪。道歉太轻,补偿太假,就连我喜欢你这件事,听起来都像另一种伤害。”
凌烨没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忽然冷笑:“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年退婚新闻出来那天,我去福利院的路上摔了一跤,手掌被碎石划出血。有个小孩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其实疼得要命,但我不能喊。因为一旦喊了,就会有人来‘关心’我,然后发现我是谁。”
他看着凯斯:“而现在,同为阿瑞斯的你坐在这儿,告诉我你喜欢我?抱歉,我分不清这是真心,还是新一轮的游戏。”
凯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抬起手,将那枚阻隔贴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金属片反射着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像一颗冷却的星星。
“我不求你现在信我。”他低声道,“也不求你原谅这个姓氏。但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我不是他。”
“谁?”
“那个少爷。”凯斯盯着地面,“如果他现在站在这里,我会第一个揍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看不起那样的人。”
凌烨眯起眼。
“你凭什么替他做判断?”
“凭我比谁都清楚——”凯斯声音沉了下来,“要是当初那个人没有退婚,你现在可能早就被人关在某个庄园里,生不完的孩子,签不完的协议,连出门都要报备。因为在见到你之前,我就是这样想的。”
凌烨呼吸一滞。
凯斯却不再看他,转而伸手摸向颈侧那道咬痕。指尖碰上去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你咬我的时候,”他说,“我没躲。不是因为不疼,是因为我觉得——也许这是我应得的。”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凌烨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想反驳,想骂他虚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人明明可以装作不知情,继续用温柔一点点融化他的心防。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最难的方式——把自己剖开,任由对方审视伤口。
可正是这份坦诚,让他更加不敢回应。
“别以为几句漂亮话就能——”凌烨刚开口,却被腰间通讯器的震动打断。
屏幕亮起,显示【福利院-紧急联络】。
凌烨脸色瞬间变了。
他一把抓起设备,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按下去。
凯斯静静看着他。
“接吧。”他说,“我在。”
凌烨瞪他一眼,像是在说“谁要你在这儿”,可终究还是点了确认。
对面传来急促的声音:“凌烨!林恩刚才突发高烧,医务室说腺体有感染迹象,必须马上转院!但我们联系不上担保人,医院不肯收——”
话音未落,凌烨已经站起身,工装裤口袋里的医疗芯片差点掉落。
凯斯也跟着站起来,却没有上前。
“b区地下三层的私人诊所。”他说,“我能带你进去,手续我来搞定。”
“你凭什么?”凌烨咬牙。
“凭我现在摘了这个。”凯斯举起手中那枚阻隔贴,“也凭我的姓氏是阿瑞斯——如果你需要一个够分量的名字打通关卡的话。”
凌烨瞳孔微缩。
他盯着凯斯看了足足三秒,像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后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那枚阻隔贴,狠狠摔在地上。
“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