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废纸在凯斯脚边打转，他站在原地没动，手上的红痕已经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凌烨站在排班表前，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像给谁判了死刑。
他转身走回机甲旁，皮靴踩在金属地面上，声音不大，却让每一个新兵都绷紧了肩膀。
“都走吧。”凌烨声音冷得像冰，“今晚加练结束，明天六点准时打卡。”
没人敢多问一句，大家迅速收拾工具离开。唐笑笑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凯斯正低头拆第二个液压阀，动作没乱，但指尖微微发抖。
“队长。”她小声开口，“他这手再碰油污，明天肯定要感染。”
凌烨眼皮都没抬：“我说过，谁帮他，就一起留下来。”
唐笑笑咬了咬嘴唇，到底没再说话，默默跟着赵铁山走了。走廊尽头传来她的嘀咕：“凶成这样，该不会是怕被比下去吧？”
凌烨听见了，却没理。他走到零件箱边，蹲下身，伸手拨了拨已经排好的零件。
“编号顺序不错。”他语气平淡，“可惜——我没说要用军工格。”
话音刚落，他一脚踹翻了箱子。
螺丝、垫片、密封圈哗啦啦散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凯斯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慢慢把工具放回包里，然后弯下腰，开始一个一个捡。
“重来。”凌烨站起身，抱着手臂，“今晚拆不完，明天继续。明晚也拆不完——那就别睡了。”
凯斯终于抬头，声音很平静：“我明白。”
“明白？”凌烨冷笑，“你明白什么？明白自己是关系户，所以犯错不用负责？还是明白阿瑞斯家的少爷，哪怕在这儿装模作样，也能混个好前程？”
凯斯没反驳，只是低头继续捡零件。他的手套被收走了，手指直接碰着冰冷的金属，烫伤的地方一碰就钻心地疼。
凌烨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绕到机甲另一侧。
“啪”一声，辅助照明全开。
强光直射凯斯的脸，他下意识眯了下眼，抬手挡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
“眼睛不行？”凌烨声音猛地拔高，“整备所不是给你们这些少爷练造型的地方！连光都扛不住，还修什么机甲？”
凯斯放下手，睫毛被照得发亮，瞳孔缩成一点。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扳手：“能扛。”
“哦？”凌烨走近一步，阴影压下来，“那你倒是说说，阿瑞斯家族的少爷兵，怎么跑到第九小队来拆液压阀？是不是元帅府最近缺钱，开始卖职位了？”
凯斯的手指在扳手柄上收紧，指节泛白，但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个技术兵。”
“技术兵？”凌烨嗤笑，“技术兵会不知道mK-7的备用系统联动？会靠敲两下金属判断磨损？你当我是瞎的？”
“我碰错了。”凯斯低头，“是我没查清楚系统记录。”
“错？”凌烨一把抓起他刚才用的绝缘杆，举到他眼前，“这动作是应急训练里的高阶操作，新兵模拟舱都不教。你错了，还能顺手切断供能？你当我是傻的？”
凯斯终于抬眼，目光直直迎上来：“那您想让我怎么解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凌烨没想到他会反问。他原本以为这人会低头认错，会慌，会求饶，或者干脆甩脸走人——那他就有理由直接踢出队伍。
可这家伙，就这么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像没被污染过的冷却液。
“你不用解释。”凌烨把绝缘杆摔在地上，“你只需要记住——在这儿，没人会因为你姓什么就给你让路。”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盯着那堆零件：“我说了要编号排列。现在，加一条——明早之前，我要看到它们在砂蚀环境下还能对上号。”
“砂蚀？”唐笑笑的声音从走廊口传来，她没走远，“队长，那不是考核期才用的测试？”
“现在就是他的考核。”凌烨头也不回，“谁有意见？”
没人说话。
凯斯低头看着那堆零件，轻轻“嗯”了一声。
凌烨这才离开，脚步声渐远，消失在b区尽头。
监控室里，屏幕亮着。凌烨站在角落，手指在回放键上点了一下。
画面里，凯斯被强光照得眯眼，抬手挡了一下，又放下。动作很自然，没有刻意回避摄像头，也没有表演式的坚忍。
他又切到另一段——凯斯用金属条带出滑丝螺栓的画面。
慢放。
手指动作精准，角度微调，力度控制得像老手。不像是临时应变，倒像是……做过很多次。
“有点意思。”他低声说。
屏幕外，b区只剩一盏孤灯。
凯斯已经重新排好了零件，这次用了标准格，整齐划一。他脱下工装外套，叠好放在工具箱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内衬。
他从包里摸出一瓶冷却液，倒了一点在布上，轻轻擦过烫伤的手掌。
疼得他吸了口气，但没停。
他拿起细砂瓶，打开盖子，开始往零件表面均匀撒砂。
金属颗粒落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忽然，灯闪了一下。
他抬头，发现照明系统切换到了节能模式，光线暗了一半。
他没动，继续低头工作。
手指在编号区划过，确认每一个零件的位置。砂层覆盖后，字迹开始模糊，但他记得顺序。
第一排：A7到A15，液压泵组件。
第二排：b3到b9，压力调节阀。
第三排：c1，主回流管——这个最容易认，弧度特殊。
他擦了擦汗，继续。
监控室里，凌烨看着画面，忽然皱眉。
“他记得？”他自言自语，“一次拆解，就能记住全部编号位置？”
他放大画面，盯着凯斯的手。
那手虽然受伤，但动作稳定，没有犹豫。每放一个零件，都像在归位一件熟悉的东西。
“不是背的。”他低声说，“他是真看得懂这些破铜烂铁。”
他关掉回放，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敲着屏幕边缘。
外面，凯斯已经完成了砂蚀处理。他把零件重新排列，确认无误后，抬头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七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开始拆第三组液压阀。
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b区回荡。
十点，唐笑笑偷偷溜回来，手里拎着一盒急救贴。
“喂。”她压低声音，“别装烈士了，贴一个。”
凯斯摇头：“队长说了，谁帮我就一起加练。”
“他走了。”唐笑笑左右看看，“监控也没人看。”
“他会看。”凯斯继续拧螺栓，“他一定会看。”
唐笑笑一愣，随即笑了：“你还真了解他？”
“不了解。”凯斯手一滑，螺栓掉进缝隙，“但我了解规矩。他立的规矩，自己一定会守。”
唐笑笑没再劝，把急救贴放在工具箱上，转身走了。
凌晨一点，赵铁山路过，停下脚步。
“还没完？”他问。
凯斯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快了。”
赵铁山蹲下，看了眼零件排列：“你这顺序……跟标准流程不一样。”
“我按故障率排的。”凯斯说，“高频损耗件放前面，方便晨检。”
赵铁山挑眉：“你还懂晨检排布？”
“学过。”凯斯低头，“没用过。”
赵铁山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支记录笔，悄悄记下零件编号顺序。
“行吧。”他站起身，“别死在这儿，明天还得干活。”
凯斯笑了笑，继续。
凌晨三点，b区只剩他一个人。
手上的伤已经肿起来，每动一下都像被针扎。他用嘴咬住扳手，腾出手去拧最后一个阀盖。
“咔”一声，盖子松了。
他松了口气，把零件拿出来，放在砂蚀后的c1位置。
全部完成。
他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轻声说：“队长，我拆完了。”
没回应。
他收拾工具，把零件箱盖好，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是排班表的复印件，上面有凌烨划下的那道线。
他盯着看了两秒，折好放进口袋。
正要起身，脚步声传来。
凌烨站在机甲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把新扳手。
“我以为你会偷懒。”他说。
凯斯站起身：“没有。”
“没有？”凌烨走近，目光扫过零件箱，“砂蚀测试，编号还能对上？你倒是真下功夫。”
“应该的。”凯斯声音有点哑。
凌烨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捏住他手腕，把伤处翻过来检查。
“疼吗？”他问。
凯斯没抽手：“还好。”
“还好？”凌烨松开手，“你这手明天能握工具就不错了。”
“能。”凯斯说，“我明天还能修。”
凌烨冷笑一声，转身走向零件箱。他蹲下，伸手拨开砂层，检查编号。
一个都没错。
他站起身，把扳手扔进凯斯的工具包。
“明天早上六点，理论课。”他说，“别迟到。”
凯斯点头：“不会。”
凌烨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你为什么来这儿？”他背对着问，“整备所这么多队，你非要进第九小队？”
凯斯沉默了几秒。
“因为您这儿最难进。”他说。
凌烨回头，眯眼：“就这？”
“还有。”凯斯抬头，眼神很亮，“我想修的机甲，只有您这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