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的清晨,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来自白马和济阴的两路信使,几乎同时抵达行宫门前,带来了南北两线最新的军情。
“报——!袁绍大将颜良,已于三日前拔营起寨,率先锋两万,强渡黄河,进逼白马津!温侯率军迎击,初战告捷,斩敌偏将一员,然颜良本部精锐未损,攻势甚急!”
“报——!曹操遣大将夏侯渊,领精兵一万五千,自延津方向突入济阴郡,连破我两处戍垒,兵锋直指乘氏!张辽将军已率军前出阻击,然敌势凶猛,请求增援!”
两份急报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刚刚稍显平静的陈留政堂,激起千层浪。
最坏的预想,终究变成了现实。
曹操与袁绍,这两个当世最强的诸侯,虽未明言联合,却仿佛默契般地选择了同时发难,意图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初生的陈留朝廷扼杀于襁褓之中。
政事堂内,气氛瞬间凝重如铁。
刚刚因父母归来而稍感慰藉的蔡琰,此刻面沉如水,眸光锐利地扫过堂下文武。
除了郭嘉、徐庶、赵云、韩冲等核心班底,还有数十位自长安跟随天子而来的公卿大臣,如太尉杨彪、侍中种辑、卫将军董承等,此刻也皆位列其中,神色各异。
“曹贼!袁绍匹夫!安敢如此!”
吕布不在,但其旧将,现为张辽副将的魏续怒目圆睁,出声喝骂,代表了军中一大批将领的愤慨。
文官队列中,则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恐慌、忧虑、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怼,在部分老臣眼中流转。
他们历经董卓、李傕郭汜之乱,好不容易才在陈留看到一丝“朝廷重光”的希望,转眼间却又陷入如此绝境。
“蔡……骠骑将军,”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乃是光禄勋桓典,“如今南北交攻,贼势浩大,陈留兵微将寡,恐难久持。是否……是否可遣使往许昌、邺城,暂作缓颊,以空间换时间?”
此言一出,立时引得数人附和。
求和避战的思想,在这些饱经战乱、渴望安稳的老臣中颇有市场。
“荒谬!”
赵云剑眉一轩,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压过了堂内的嘈杂,“曹、袁狼子野心,岂是言辞可动?今日退让一寸,明日他便敢进尺一丈!唯有迎头痛击,方能保社稷无恙,护陛下周全!”
他身为卫将军,负责天子与行宫宿卫,此言掷地有声,代表着军方绝不妥协的态度。
蔡琰没有立刻表态,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郭嘉。
郭嘉会意,轻咳一声,缓步走到大堂中央悬挂的巨幅地图前。
他身形略显单薄,脸色在晨曦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
“诸位,”郭嘉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奇异地抚平了堂内些许躁动,“袁绍兵多,颜良虽勇,不过一夫之敌。曹操兵精,然其长途奔袭,意在牵制,未必愿与我军主力在济阴死磕。”
他羽扇轻点地图:“颜良急躁,欲抢头功,此其可破之机。温侯勇略兼备,据守白马险要,足以御之。只需令其坚守不出,挫敌锐气,待袁绍本阵迟疑,或曹操那边久无进展,颜良必露破绽。”
随即,羽扇移向济阴:“至于夏侯妙才,骁勇善袭,然张文远沉稳持重,更兼熟悉济阴地理。可令文远依托城垒,层层阻击,疲敝其军。同时,”
他看向蔡琰,“可令驻守东阿的吕玲绮,率其麾下骑兵,侧击夏侯渊粮道,袭扰其后。夏侯渊性急,后方不稳,其攻势必难持久。”
郭嘉的分析条理清晰,将看似危如累卵的局面,拆解出清晰的应对之策,让不少惶惑的官员稍稍安心。
蔡琰微微颔首,郭嘉之谋,正合她意。
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御座旁垂帘之后——那里,少年天子刘协正端坐着,虽然帘幕遮挡,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背后的注视。
“陛下,”蔡琰面向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清越,传遍整个政事堂,“曹、袁逆举,犯我疆界,视天子权威如无物。此非独琰一人之危,实乃汉室存亡之秋也!白马、济阴,乃陈留门户,门户若失,则朝廷危矣!臣,请陛下明诏,激励将士,固守疆土,痛击来犯之敌!”
她这番话,既是说给天子听,更是说给满堂公卿听。
将这场战争的性质,从陈留势力的存亡,拔高到维护汉室正统的高度。
帘幕后的刘协沉默了片刻。
他虽年少,却在颠沛流离中见识了太多的权谋与背叛。
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立场至关重要。
终于,一个尚带稚气,却努力维持沉稳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蔡卿所言甚是。曹、袁不臣,罪无可赦!朕……朕在陈留,与诸位爱卿,与全军将士,共存亡!一切军事,皆由骠骑将军决断,朕,信之无疑!”
天子的表态,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稳定了朝堂的人心。
尤其是那句“共存亡”和“信之无疑”,极大地增强了蔡琰决策的合法性。
蔡琰再次躬身:“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
她转过身,面对文武,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云!”
“末将在!”
“陈留城防,及陛下安危,交由你全权负责!城内实行宵禁,加派巡逻,凡有散布谣言、图谋不轨者,立斩不赦!”
“诺!”
“徐庶!”
“臣在!”
“统筹粮草军械,务必保障两线供给!安抚城内百姓,稳定物价,若有奸商趁乱抬价,以军法论处!”
“遵命!”
“韩冲!”
“末将在!”
“加派所有斥候细作,我要知道颜良、夏侯渊每日动向,乃至袁绍、曹操本阵的一举一动!”
“诺!”
“传令张辽,依奉孝之策,据城固守,疲敝敌军,准吕玲绮相机出击,袭扰敌后!”
“传令吕布,白马津许守不许攻,务必把颜良钉死在黄河南岸!若颜良敢辱骂挑战,不必理会,坚守待机!”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原本有些慌乱的政事堂,迅速变成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指挥中枢。
文官们开始按照分工,协助徐庶处理后勤民政;
武将们则摩拳擦掌,领取军令。
退朝后,蔡琰与郭嘉、徐庶回到核心议事的小书房。
“奉孝,依你之见,袁绍本阵,何时会动?”蔡琰直接问道。
郭嘉沉吟道:“袁本初好谋无断,颜良初战受挫,加之得知曹操并未取得速胜,其进军决心必受影响。嘉料其半月之内,难以全力压上。此半月,乃关键。”
“曹操那边呢?”
“曹操意在试探与牵制,若夏侯渊在济阴受阻,吕玲绮又能成功袭扰其粮道,他见无利可图,很可能会将主力转向他处,例如……加大对荆州的拉拢,或伺机在兖州内部制造事端。”
蔡琰眼神一凛:“内部?”
“不错,”郭嘉点头,“迎奉天子,各方势力鱼龙混杂。陛下身边那些公卿,也未必全都与我们一条心。董承等人,与曹操旧谊匪浅……需多加留意。”
正说话间,门外侍卫通报,言光禄勋桓典与数位老臣求见。
蔡琰与郭嘉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来施加压力或探听虚实的。
接见之后,果不其然,桓典等人虽言辞恭敬,但话里话外,仍是担忧战事不利,希望蔡琰能“念及天子安危”、“勿要逞一时之勇”,甚至隐晦提及,若事不可为,或可考虑再次“移驾”。
蔡琰耐心听完,神色平静,只淡淡道:
“诸位老大人忠心可鉴。然,天子之意已决,与陈留共存亡。我军将士在前方浴血,后方之人,当同心协力,稳定人心,而非妄言退路。若再有动摇军心之言,休怪本将军以军法处置!”
她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让桓典等人面色一变,讷讷而退。
处理完这些政务,已是午后。
蔡琰抽空去看了看父母。
蔡邕似乎已从初来的不安中调整过来,正在书房翻阅一些带来的典籍,见到女儿,只温言道:
“军国大事为重,我与你母亲在此很好,不必挂心。”
蔡母则默默地为女儿端上一碗羹汤,眼中满是心疼与支持。
家人的理解,让蔡琰心中暖流涌动,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守护这一切的决心。
当她再次登上城头,远眺北方。
天际线上,乌云低压,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白马方向,烽火台的白日在烈日下并不显眼,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正进行着惨烈的攻防。
济阴方向,暂时尚无新的急报,但平静之下,是暗流的汹涌。
陈留,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全力开动。
而她,作为执掌这台机器的核心,必须冷静、必须果断、必须胜利。
双锋已至,唯有以剑还剑,方能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