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很淡,像极了当初的医务室。靖安趴在床边,下巴抵着手臂,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井惜婕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他布满红丝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着后怕,还有藏不住的心疼。
“感觉好点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井惜婕动了动手指,输液管的胶带贴着皮肤有点痒,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他大概一直守着自己没合眼。
“就为了个周希禹,想死?”靖安突然拔高声音,语气里的火气像被点燃的引线,“还偏偏选在我这儿?是想让我后半辈子都背着‘没看好你’的愧疚,日夜不得安宁吗?”
井惜婕的睫毛颤了颤,不愿意回答,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想回家……医院的味道太难受了。”
“想得美。”靖安伸手扯了扯被角,把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语气硬邦邦的,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她,“医生说明天得复查,没事才能走。现在知道怕难受了?晕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井惜婕没接话,过了会儿才小声问:“那……明天能回你家吗?”
靖安瞥了她一眼,眼底的火气消了些,带上点无奈:“不然你想去桥洞底下睡?”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又放缓了语气,“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买碗粥?”
“不饿。”井惜婕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你别走,好不好?
“不走。”靖安在床边坐下,把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捂在掌心,他的手掌很暖,带着点薄茧,“我就在这儿守着。”
输液的手有点发胀,针口处隐隐作痛。靖安突然起身,从床头柜拿起一条叠得整齐的毛巾,用温水泡透了,拧到半干,轻轻敷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漫开,针口的疼似乎都减轻了些。
“你什么时候买的毛巾?”井惜婕看着那条印着小熊图案的毛巾,有点发愣。
“你睡着的时候。”靖安低头替她调整毛巾的位置,语气平淡,“住院总得备着这些,住这么多次院,我对这些住院“大礼包”已经轻车熟路了。”
井惜婕的眼泪又没出息地涌上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安安,对不起……”
“又哭?”靖安皱起眉,假装板起脸,指腹却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一天哭八遍,眼睛都要肿成核桃了。再哭我可真走了。”
井惜婕赶紧咬住唇,把眼泪憋回去。靖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点后怕的颤抖:“婕婕,你晕倒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给你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手抖得差点按不准位置。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你得活着,哪怕恨我、怨我,哪怕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你也得活着。”
他顿了顿,掌心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做傻事。无论发生什么,你记住,我都会陪你一起跨。就算天塌下来,我先替你顶着。”
井惜婕吸了吸鼻子,小声问:“你就不怕……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三分钟热度?”
靖安笑了,眼底的红血丝似乎都柔和了些:“那我就等你到第四分钟再说咯。第四分钟不行,就等第四十天,第四十个月。反正我这辈子,耗得起。”
井惜婕的心猛地一颤,别过脸看向窗外。
“周希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靖安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说我不自爱,说我不要脸。”井惜婕扯了扯嘴角,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好像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金贵,一离开他就是犯了天条。”
靖安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过了会儿才缓缓松开,声音却异常平静:“有些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觉得廉价,失去了又想攥在手里。婕婕,你不是需要他的认可才能活,你只是被他框住太久,忘了自己本来就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决定分手了,就别留余地。他要是再来纠缠,我陪你一起面对。你不用逃,有我在。”
井惜婕的眼泪又掉下来,带着点委屈和恐惧:“可后天回学校,肯定会遇到他的。我怕……我怕他又像以前那样,堵着我不让走,说些好听的哄我……我没定力的,安安,我怕自己又心软。”
“心软也没关系。”靖安拿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到时候给我发个信息,我马上就会到。他敢拦你,我就敢把你护在身后。实在不行,我请长假陪你出去散心,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
井惜婕愣了愣:“那你不上学了?”
“读书是很重要,但哪有你和你的生命重要。”靖安说得理所当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好了,我在焕霓市有套房子,是爸妈之前给我买的,装修好了一直空着。我这两天去收拾收拾,添点生活用品。离你学校和我学校算是个中间点,这样折中来回也方便,以后我每天接送你,省得你胡思乱想。”
“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住学校宿舍就行。”井惜婕赶紧摆手。
“不行。”靖安的语气很坚决,眼底却带着温柔的执拗,“我不放心。你住宿舍,我看不见,万一又被周希禹堵着,万一又犯哮喘……我不能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井惜婕看着他眼底的后怕,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再说吧……”她低下头,声音轻轻的。
靖安没再逼她,只是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病房里的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井惜婕看着他专注的眉眼,突然觉得,也许真的可以试试。试试相信这个等了她这么多年的人,试试把那些破碎的、难堪的过去,一点点拼凑起来,在他的目光里,重新活一次。
靖安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对她笑了笑,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他知道,她心里的结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开的,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委屈和不甘,在她平安醒来的那一刻,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辈子,他就认定她了。不管她是过去那个趴在课桌上看他的女孩,还是现在这个满身伤痕、敏感脆弱的井惜婕,他都要守着她,护着她,直到她愿意彻底走向他的那天。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像心跳。井惜婕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这一次,她没再做噩梦。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亮纹。医生刚查完房,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靖安就拿着出院单跑前跑后地办手续,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布袋,里面是双深蓝色的棉拖鞋,绒毛蓬松得像团云。
“换这个。”他蹲下身,把拖鞋放在井惜婕脚边,指尖蹭过她的脚踝,带着点小心的温度,“昨天临时买的那双硬,怕你磨脚。”
井惜婕看着那双可爱的拖鞋,鞋口处还绣着个小小的月亮图案,忽然想起以前,靖安他总说“拖鞋要穿软的,不然累脚”。她把脚伸进去,绒毛裹着脚背,暖烘烘的,像踩在晒过的棉被上。
回到家,井惜婕就立刻刚走进浴室准备洗澡,就听见外面传来抽屉开合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开门探头出去看。
靖安正蹲在衣柜前,手里拿着件浅灰色的棉质睡衣放在床上。“婕婕,换洗的睡衣我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了,等下你自己拿哦,我先去客厅了。”他把睡衣仔细的放好,耳朵尖有点红,“是我洗过,用的你喜欢的那款薰衣草洗衣液,晒了两天太阳,你别介意。”
靖安走后,井惜婕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拿起睡衣回卫生间穿上,领口松松垮垮地堆在肩上,长度刚好盖过膝盖,布料软得像云朵。她摸了摸头发上的水珠,目光扫过房间,忽然想起什么:“安安,我的裙子呢?”
“在衣柜最上层。”靖安指了指衣柜,“我给你叠好了,垫了防尘袋。”他挠了挠头,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家里穿睡衣方便,你刚出院,舒服点好。”
井惜婕走到房间的衣柜前拉开门,果然看见自己的裙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防尘袋里。她回头时,正撞见靖安拿着吹风机走过来:“我帮你吹头发吧,湿着容易头疼。”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井惜婕赶紧摆手,手腕上的针孔被扯得有点疼,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靖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按在针孔上:“你看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还逞强?”他把她按在单人沙发上,插上吹风机电源,调了最低档的暖风,“别动,烫着就不好了。”
吹风机的声音很轻,他的手指穿过发丝,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生怕扯到她。井惜婕盯着他垂着的睫毛,忽然觉得像在做梦——以前周希禹总嫌吹头发麻烦,说“自然晾干多好”,可眼前这个人,连吹风机的档位都要反复确认,怕伤着她。
头发快吹干时,井惜婕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顾宣”的名字。她拍了拍靖安的胳膊,他立刻关掉吹风机,递过手机时还不忘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哥。”
“婕婕,你还在靖安家?”顾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焦急,“我今天去学校了,你座位空着,还以为你回宿舍了。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井惜婕的声音有点发飘,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明天靖安送我回学校。”
“怎么回事?听着没精神啊。”顾宣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出什么事了?”
井惜婕扯了扯嘴角,笑出的声音有点干:“周希禹没跟你说吗?”
“他?”顾宣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今天在学校晃了好几圈,脸色臭得像谁欠了他八百万,我哪敢凑上去问。到底怎么了?”
“我们分了。”井惜婕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说我不要脸,不自爱,说我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爆发出顾宣的怒吼:“他他妈疯了?!当初是谁死缠烂打追你的?现在说这种屁话?!”他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里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婕婕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哥,别去。”井惜婕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爸妈他们不是早就替我做了决定吗?周家要止损,我们家也不想再耗着,正好。”她顿了顿,看着窗外的阳光,“我不会再回头了。”
顾宣的气还没消,语气却软了些:“明天回学校是吧?把课表发我,我去陪你。他要是敢靠近你一米,我打断他的腿。”
“好。”井惜婕笑了笑,挂电话时眼角有点湿。
“还没吹干。”靖安拿起吹风机,对着她耳后的碎发吹了吹,热风带着他的气息,拂得她颈窝有点痒。
“安安,”井惜婕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周一,你不上课吗?”
“上午没课。”靖安关掉吹风机,把线缠好放在茶几上。
“那下午呢?”她抬头看他,“该去就去,别耽误功课。我在家休息就行,没事的。”
靖安皱起眉:“我请假。”
“不行!”井惜婕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有点发黑,她扶着沙发扶手站稳,“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靖安被她较真的样子逗笑了,又有点心疼:“好好好,听你的。”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但你得乖乖在家,不许乱动乱跑,更不许想乱七八糟的事。”
井惜婕点点头,缩在沙发里,像只没力气的小猫:“我有点晕,不过……好像有点饿了。”
靖安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有了精神:“等着,我给你做菜。”他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传来切菜的声音,清脆得像音乐。
井惜婕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他系着那件黑色的围裙,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结实的线条。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他身上,连带着飘出来的香味都变得鲜活——有番茄牛腩的醇厚,有清蒸鲈鱼的鲜香,还有她爱吃的清炒荷兰豆,带着点脆生生的绿意。
没过多久,靖安就端着菜出来了,一桌子五颜六色的,看得井惜婕眼睛发直。“快尝尝,”他把筷子递到她手里,眼神里带着点期待,“鲈鱼蒸了八分钟,应该不老;牛腩炖了两个小时,你试试软不软;荷兰豆放了点蒜末,提提味。”
井惜婕夹了块牛腩放进嘴里,软烂得刚好,汤汁带着点微甜,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抬起头,看见靖安正盯着她,眼里的紧张像个等待评分的学生。
“好吃。”她笑着说,眼眶突然有点热。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疼,是这样的感觉。不用刻意迎合,不用假装坚强,只要安安静静地坐着,就有人把全世界的温柔都端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