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脚步日益临近,永宁侯府内节庆的气氛渐渐浓郁起来。得益于陆云晚有条不紊的筹备,水榭回廊间已开始点缀起精致的琉璃灯盏和彩绸,既不显铺张,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佳节将至的雅致。府中下人往来穿梭,忙碌却不见慌乱,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这番景象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滋味。程夫人冷眼旁观,见挑不出错处,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愈发浓重。柳姨娘虽禁足芳菲院,但通过残存眼线得知筹备顺利,嫉恨得几乎咬碎银牙。而真正切身感受到变化的,是那些直接受陆云晚管辖或与之打交道的中下层管事、仆役。
陆云晚深知,要想真正站稳脚跟,仅靠秦啸的默许和程夫人的暂时无可奈何是远远不够的。权力如同幼苗,需要土壤滋养。这土壤,便是人心,尤其是具体办事的人心。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权责范围内,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和规矩。
她的策略清晰而务实: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威,立於规矩之上。
这日,负责采买七夕最后一批零星物品(如香囊配料、特殊丝线等)的采办处一个小管事,姓钱,是柳姨娘远房表亲,以往仗着这层关系,在采买中做些虚报价格、吃拿回扣的勾当已是习惯。他见陆云晚年轻面嫩,以为好糊弄,此次报上的价格又比市价高了两成,且单据含糊,试图蒙混过关。
清单送到锦瑟院,陆云晚只扫了一眼,便察觉不对。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让秋月拿着单子,悄悄去市面上核实了相关物品的最新行情。得到确凿证据后,她并未召钱管事来训斥,而是直接让秋月将核实的价目清单连同他上报的单据,一并送到了总管庶务的大管家那里,并附上一张便笺,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七夕采买事宜,皆按旧例章程办理。今查采办处钱某所报部分物品价目,与市情颇有出入,单据亦不清。为免府中钱财虚耗,恳请大管家依规核查,若确系有误,责令其限期重报,以儆效尤。一切为公,望管家明察。”
她没有越级处置,完全遵循了府中流程,但证据确凿,态度明确。大管家接到条陈,见陆云晚行事如此老练,且占着理,不敢怠慢,立刻叫来钱管事严加查问。钱管事起初还想狡辩,但在确凿的市价面前,只得认错,被罚没当月赏钱,责令重新采买。
此事虽小,却在相关管事圈子里迅速传开。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新接手的陆夫人,不仅懂行情,更懂规矩,下手精准,不留情面。以往那些想着糊弄、揩油的心思,顿时收敛了大半。陆云晚的“威”,在按章办事、有理有据中,悄然立了起来。
恩,施于实效之赏。
威立之后,便是施恩。陆云晚明白,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负责器皿陈列维护的刘嫂子,自从陆云晚立下新规后,战战兢兢,办事格外认真。此次七夕布置,她根据往年和今年的清单对比,主动清查库房,找出了几套往年因“略有瑕疵”而被闲置、实则稍作修缮便可使用的精美瓷器和银器,报请陆云晚定夺。陆云晚亲自查看后,认为确实可用,便准许其请匠人稍作修复后用于宴席点缀。此举不仅节省了一笔购置新器皿的费用,更让一些蒙尘的精品得以重现光彩。
事后,陆云晚并未公开褒奖,而是在一次刘嫂子来汇报日常维护时,看似随意地对身旁的秋月说:“此次七夕布置,库房刘嫂子用心了,清理出不少可用之物,替府中省了开销。秋月,记得将前日程夫人赏下来的那匹杭绸,取一截颜色稳重的,送给刘嫂子,让她做件新衫子过节穿。”
一匹绸缎,价值不高,却是来自主子的赏赐,代表着认可和体面。刘嫂子激动得眼圈发红,连连道谢,心中对陆云晚更是死心塌地。消息传出,那些踏实做事的人看到,只要认真办事,陆夫人看在眼里,且不吝赏赐,自然更加卖力。
对于大厨房的钱嫂子,陆云晚则换了一种方式。七夕宴席的几道点心,陆云晚根据自己前世记忆和空间食材的特性,私下给了钱嫂子一些改良建议(如调整糖油比例使口感更清爽,或加入少许薄荷汁增香等),并提供了少量品质极佳的空间蜂蜜和干花用于调味。钱嫂子依言尝试,做出的点心果然更加精致可口,在七夕小宴上获得了程夫人和几位来宾的称赞。
陆云晚并未居功,反而在程夫人问起时,谦逊地表示是钱嫂子手艺精湛,用心改良。钱嫂子因此得了脸面,对陆云晚的感激和信服更深,日后对锦瑟院的饮食更是尽心尽力。
根基,建于信息网络。
掌理庶务,让陆云晚有了更合理的理由接触府中各处管事和仆役。她利用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巩固和扩展着自己的信息网络。
听取汇报时,她不仅关注事务本身,也会留意汇报者的神态、语气,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其他院落或人物的零星信息。她让秋月在与各房丫鬟、婆子接触时,多听少说,留意她们闲聊中提及的琐事。刘嫂子掌管器皿,能知道各院落器物损耗情况,间接反映各院动静;钱嫂子身处厨房,能听到各房饮食需求变化和丫鬟仆役间的闲言碎语;甚至通过陶丫头,也能了解到前院药庐和王医官那边的一些细微动向。
这些信息碎片,经过陆云晚的梳理和分析,逐渐拼凑出侯府更立体、更真实的日常图景。哪个院的姨娘最近脾气暴躁,可能遇到了烦心事;哪个管事最近手头阔绰,可能有不正当收入;前院哪位清客相公常来拜访秦啸……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关键时刻可能成为重要的判断依据。
七夕前夜,一切准备就绪。陆云晚将最终的费用清单和筹备总结,条理清晰地誊写清楚,亲自送至颐福堂,向程夫人做最终禀报。账目清晰,开支合理,效果甚至优于往年。程夫人看着眼前沉稳有度、不卑不亢的儿媳,听着她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的汇报,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女出身、一度被她轻视的儿媳,确实有几分能耐。
“辛苦你了,办得不错。”程夫人最终淡淡地夸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回去歇着吧,明日宴席,还需你多费心照应。”
“是,母亲。儿媳告退。”陆云晚恭敬行礼,退出了颐福堂。
走在回锦瑟院的路上,夜风微凉。陆云晚知道,经过这一番历练,她在这深宅之中,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的一方。她初步掌握了些许实权,建立了一定的威信,也编织了一张虽不庞大却切实有用的信息网。恩威并施之下,她的根基,正在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琐碎庶务中,悄然扎下。
然而,她也清醒地意识到,程夫人眼中的审视并未消失,柳姨娘的怨恨只会更深,而秦啸的维护,本质是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之上。前路依然漫长,步步惊心。但至少,她已不再是那艘在风浪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小舟,她有了一副小小的船桨,可以尝试着自己掌控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