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宿州码头浸泡在汗水与吆喝声中。汴河(通济渠)水面上,漕船首尾相接,如巨鳞游动,船夫赤膊弓腰的剪影在粼粼波光中起伏晃动。一艘满载江淮稻米的平底货船刚靠岸,赤裸上身的力工便蜂拥而上,肩扛麻袋在跳板间踏出吱呀作响的危音。汗水的咸涩与河水的腥浊在空气里蒸腾,混着岸边茶摊飘来的姜汤暖香,织成这码头独有的一片混杂气息。
斜侧栈桥边,十余艘官家运粮船正被重兵环伺。披甲士兵手持长戟立于船头,目光冷峻,如铁钉般牢牢锁定正在卸粮的民夫。一袋粟米不慎倾洒,监吏的鞭梢立刻炸开一声爆响,厉声呵斥随之劈下——宿州已属李唐辖境,督运江淮粮草以济前线,是眼下头等要务。
江寒一行人刚下船,便迎上城门守兵冷硬的盘查。他将过所递出,那士兵低头瞥了一眼,又抬头扫视他身后的何季蓉、梁文君等人,目光如刀,逐一割过。
“你叫江寒?”士兵声音粗砺,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正是在下。”江寒面色如常,声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士兵眯起眼,一个一个点过:“妻子,妹妹,丫鬟。”等目光落到孙桓身上时,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收紧:“这个是?”
江寒上前半步,语气轻松却语速微急:“只是在临淮雇的力士。您也知道,咱们行商走货的,总得有个能出力气的人照应。这回来宿州,也就是置办些货物。”
“置办货物?他可没身份证明!”士兵声音扬了起来,一只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
江寒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张货单,底下悄无声息地垫了块银子,一并递了过去,脸上仍挂着笑:“军爷您过目,这是咱们这回进的货。”
士兵捏到银两,指腹轻轻一捻,随即面色稍霁。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清单,终于扯出个笑:“嗯,待我通传一声,就放你们进去。”
后面排队的人群传来几声不满的低嚷,士兵猛地回头厉喝:“喊什么喊!再嚷全抓起来!”说罢转身快步走向城门旁的一处卫所。
片刻之后他才踱步回来,朝江寒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行了,走吧。记着进城之后,赶紧把该办的手续补齐。”
江寒拱手一笑:“一定。”
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踏入城门。
何季蓉凑近江寒,压低声音笑:“没看出来,你贿赂起官兵来手法挺熟练啊?”
江寒嘴角一扬:“之前一路上看你操作,傻子也学会了。这就叫:白银开路,万事不愁。”
才走出几步,梁文君忽然贴近,声音压得极低,语速紧促:“后面有人……从城门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
江寒没有立即回头,只是借整理衣袖的间隙用眼角余光扫去——果然有三个灰衣人影不远不近地缀着。他面色不变,声音沉静:“我也发现了,别慌。先找客栈落脚,看看情况再说。”
他们很快寻了家客栈,在大厅角落坐下——这个位置视线开阔,能将门口和整个堂内动静尽收眼底。果不其然,那三人也随之踏入店门,目光似有似无地朝他们这桌瞥来。
江寒举起茶杯,借势低声交代:“别打草惊蛇。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乱来。我们先吃饭休息,今晚我和孙桓轮流守夜。”
孙桓重重点头:“放心,这事交给我和江兄弟。”
“明早我们提早出城,此地离宋城已不远。马车快的话,赶一赶路,黄昏前应能抵达。如今正值秋收,道上往来车马不少,只要不走偏僻小道,应可平安抵达。”
众人纷纷点头,表面上仍平静地用饭,但空气中已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