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第一声闷雷像沉重的鼓点,敲在老旧房屋的窗棂上。赵老膝头上的大橘猛地一颤,浑身的毛炸开,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电光。
“别怕,爷爷在。”老人关紧门,用一条厚绒毯将猫裹紧,抱在怀里。藤椅开始有节奏地摇晃,吱呀作响,怀里的毛团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雨声哗然,将老人的思绪拉回另一个相似的雨天。
那时,他在垃圾箱边遇见了它——一只左前肢残疾、浑身湿透的橘猫,眼神里混杂着警惕与疲惫。
“喵呜~”毯子中橘猫突然扬起脑袋叫着。
赵老的眼睛也跟随着外面雨中一道往这里奔跑的小小身影,是个女孩。
周柒怡在雨中奔跑,鞋底踏起的水花浸湿了她的裤脚。她非但不觉得狼狈,反而仰起脸,任由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颈上。
只有在这种淹没一切的喧嚣里,她才能从日复一日的压抑中,呼吸到一丝名为“自由”的空气。
她的目光掠过街边一扇亮着暖灯的窗户,模糊看见一个老人抱着什么的安宁剪影。那画面一闪而过,却奇异地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短暂的印痕。
然而,这份由雨水带来的短暂解脱,在她看到家门口那双沾着泥点、款式陌生的男式皮鞋时,瞬间冻结。尺码很大,绝不属于这个家。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否该转身离开,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四目相对。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衣领处蹭着一抹刺目的玫红。
他见到湿透的周柒怡,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你这妈怎么当的?孩子淋雨跑回来都不知道!”
屋子里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怎么,你突然想当爹了?”
男人被噎得脸色涨红,狠狠啐了一口,穿上另一只鞋,头也不回地扎进楼下的雨幕里。
周柒怡侧身让他过去,沉默地走进屋,换上拖鞋。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沐浴露香气。她的母亲正蜷在沙发上,一件松垮的浴袍罩在身上,指尖飞快地滑过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
“回来了?”女人头也没抬。
周柒怡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溅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她走到沙发前,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我被退学了。”
数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慵懒瞬间被震惊和怒火取代。“你说什么?!”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扬手就朝周柒怡的脸扇去。
预想中的脆响没有出现。周柒怡准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收紧。女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试图挣脱,却发现女儿的力量大得惊人。
几秒钟死寂的对峙,只有窗外的雨声在嘶吼。周柒怡盯着她,嘴角最终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然后猛地松开了手。
女人揉着发红的手腕,骂声已经到了嘴边,周柒怡却已转身,“砰”地一声甩上了自己的房门。
门关上的一刻,门外女人脸上的怒容竟奇异地褪去。
她低头看着腕上的红痕,指尖轻轻抚过,随即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近乎温柔的笑意,将散落的钱仔细收进一个陈旧的小铁盒里。
“周强,”她对着空气喃喃,“你再等等我……”
房间里,周柒怡胡乱擦干身体,吹风机的声音嗡嗡作响,像一群困倦的蜜蜂。她机械地刷着手机,屏幕上搞笑的段子接连划过,却无法在她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叮——”
一条信息弹出,是班主任方慧。
【柒怡,明天早自习来一趟学校。有位先生自称是你父亲的朋友,想见见你。】
周柒怡皱眉,正要回复“那个女人又要去学校了?”,方慧的第二条消息紧随而至,后面附着一张照片。
【不,是他想见你。他说他姓白。】
周柒怡点开大图,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里,两个年轻男人并肩站在一个熟悉的公园门口。左边那个笑得爽朗的,戴着眼镜,正是白天在小卖部遇见过的那张脸。
而右边那个面容温和、同样戴着眼镜的男人……
是她去世多年的父亲。
她的指尖瞬间冰凉,手机几乎脱手。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她猛地扑向床头柜,颤抖着拉出抽屉,在最底层翻出那张被父亲珍藏、却因岁月侵蚀而让父亲身旁人影模糊的旧照。
两张照片,除了清晰度,构图、姿势、背景,一模一样。
那个被父亲称为“挚友”、却从不详谈的男人,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之前老爸还在世的时候,她就经常看见老爸常一个人端详着这张照片,有次问他这是跟谁拍的,
而一向对她毫无保留的老爸却破天荒地表示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说那是他的一位挚友。
见周柒怡不给自己发消息,方慧心里明白,周柒怡可能正在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
毕竟,这样的事情,缘分不缘分的,就是这么突然。
周柒怡:时间?
方慧:早自习。
周柒怡简单地回了一个“好”字。
她丢开手机,像疯了一样开始翻找童年时的储物箱。
某种直觉在尖啸——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和父亲有关,那么那个东西,那个她一直无法理解的东西,就是关键。
箱底,一个廉价的、带着蕾丝边的粉色发箍露了出来。
她将它举到灯下,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发箍的款式幼稚,绝不是她童年会喜欢的类型。更让她心脏紧缩的是,发箍的内侧,有一道清晰的、几乎将它断成两截的陈旧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掰断后,又勉强粘合了起来。
周柒怡死死盯着这道裂痕。
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发箍,也从未有过与之相关的、快乐或痛苦的瞬间。
它就像一段被强行塞入她人生的、无声的空白。
而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冲刷出所有被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