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如同一道厚重的帷幕,将世界割裂成两部分。门内是翻涌着陈年旧怨与未知谈判的惊涛骇浪,门外是死寂的、被暴雨喧嚣填满的真空。
云棠没有离开。她像一尊失去指令的雕塑,静立在客厅的阴影里,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雨水疯狂敲打玻璃,如同她擂鼓般的心跳。顾临深方才那记冰冷刺骨的质问,像一把淬毒的冰棱,扎在她心上,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清晰地听见门内传来压抑的、拔高的声音,是林珊的,带着激动与不易察的哽咽,模糊的词汇碎片般迸出——“当年……”、“你明明知道……”、“凭什么……”
偶尔,也会传来顾临深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回应,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瞬间将林珊的激动压下去。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调里的冷硬和不容置疑,隔着门板也清晰可辨。
他们在争吵。为了那段被尘封的、被她无意中窥见过一角的过往。
时间在僵持与破碎的争执声中缓慢流逝。云棠感觉到一种深刻的荒谬。她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囚徒”,此刻却成了唯一被隔绝在秘密之外的旁观者。她的命运,或许正被门内那场关于过去的清算所左右,而她,连倾听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夹杂着屈辱、不甘和冰冷愤怒的情绪,在她胸中悄然滋生。她不是物品,不是影子,更不是他们博弈中可以随意处置的筹码。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内激烈的声响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随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轻微响起。
云棠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垂下眼睫,恢复到那个沉默、恭顺的助理模样,只是背脊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
先走出来的是林珊。她眼眶微红,发髻稍显凌乱,脸上那种从容优雅的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看也没看云棠,径直走向玄关,拿起自己的手包,只是在离开前,脚步顿住,背对着客厅,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云棠耳中:
“他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锁着的那个……里面有他永远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东西。”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投入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中,像一道仓促逃离的白色幽灵。
那句话,如同一个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投掷在云棠本已波澜四起的心湖。
就在这时,顾临深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比暴风雨前的天空还要阴沉,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钉在云棠身上,之前的质问并未因林珊的离开而消散,反而沉淀为更深的怒意和……一丝被窥探隐私领域的暴戾。
“谁给你的权力,放她进来?”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擅自做我的主?”
他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烈的威士忌气息和一种失控边缘的危险。云棠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灼热,那是怒火在燃烧。
按照以往,她会恐惧,会沉默,会承受。但此刻,林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迅速生根发芽。她忽然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他暴怒的视线。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锐利。
“顾先生,”她的声音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镇定,“林小姐是以‘故人’的身份来访,我无权,也无法阻拦一位显然与您关系匪浅的客人。还是说,您希望我下次,直接告诉所有来访的‘故人’,您拒绝见面,包括……林小姐?”
她没有辩解自己是否失职,而是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他,并且,刻意加重了“故人”和“所有”这两个词。
顾临深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驳,更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近乎挑衅的语气。他瞳孔微缩,逼近的动作顿住,审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她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那个在杀青宴角落瑟瑟发抖的灰色影子。
“你在威胁我?”他眯起眼睛,危险的气息更浓。
“我只是在确认我的工作边界,顾先生。”云棠毫不退让地对视着,“毕竟,作为您的‘私人助理’,处理您的‘人际’关系,似乎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尤其是在……可能引发误会的情况下。”
她将“人际”和“误会”咬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他试图掩盖的某些东西。
顾临深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出她突然如此强硬的底气来源。是林珊对她说了什么?还是……她终于不再满足于扮演一个顺从的囚徒?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暴雨的喧嚣和两人之间无声的、激烈的对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漫长的几秒钟后,顾临深周身那骇人的戾气,竟奇迹般地一点点收敛了起来。他没有爆发,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掺杂着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云棠一眼。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径直上了楼。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这种沉默,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云棠感到心惊。这不符合顾临深一贯的作风。这意味着,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或许是因为林珊的来访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或许是因为她刚才出乎意料的反抗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她,又或许……两者皆有。
云棠独自站在空荡的客厅里,直到顾临深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走廊尽头,她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赢了这场小小的、突如其来的对峙吗?似乎并没有。顾临深的沉默,像一片更浓重的阴云笼罩下来。
但她也输了。她失去了长久以来用以自保的、顺从的伪装。她将自己推到了台前,成为了他必须正视,甚至可能需要重新“处理”的存在。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书房的方向,落在那个林珊提到的、左边第二个抽屉上。
那里藏着什么?是能彻底摧毁顾临深的东西?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林珊留下这句话,是出于好心提示,还是想借她这把“刀”,去揭开顾临深的伤疤?
暴雨未歇,夜色深沉。云棠知道,从她抬头与顾临深对视的那一刻起,从林珊留下那句恶魔低语开始,她所处的这盘棋,已经彻底改变了规则。她不再只是一枚被动等待被吃的棋子。
或许,她该考虑,如何让自己也成为执棋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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