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日夜在寂静与阴冷中交替,唯有沈阎不定时的、带着酒气的“探访”,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不再试图侵犯她,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用那种混杂着偏执、失望与不甘的复杂眼神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硬生生剜出一个他想要的烙印。
云棠逐渐摸清了他的规律。当他醉意深沉时,防备最弱,也最容易流露出关于“烙印”和“她”的碎片信息;当他相对清醒时,则更加危险,充满了不确定的攻击性。
她必须利用这一点。
又是一个沈阎酩酊大醉的夜晚。他几乎是跌撞着进来的,身上除了酒气,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并非受伤,而是刚从某个刑场或战场归来。
他瘫坐在床沿,仰头靠着墙壁,闭着眼,眉头紧锁,喉间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精神层面的混乱与黑暗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云棠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那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清晰。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阎察觉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眸子在黑暗中锁住她,带着警惕与戾气:“你想做什么?”
云棠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那个他无数次提及、寻找烙印的位置。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庄重。
沈阎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指尖,仿佛那里下一刻就会绽放出他梦寐以求的光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棠的指尖只是虚点在衣料上,她看着他眼中那瞬间燃起又迅速熄灭的、近乎绝望的期待,用一种空灵而飘忽的语调,轻声开口,如同梦呓:
“督军……您说的烙印……是热的,还是冷的?”
沈阎浑身一震!
“是像火一样灼烧……还是像冰一样刺骨?”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仿佛在帮他回忆,又仿佛在编织一个梦境。
“它……会不会……有时候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继续说着,指尖在心口的位置轻轻画着圈,动作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在这里……一跳一跳的……像颗活着的心脏……”
沈阎的瞳孔开始涣散,醉意与精神的不稳定,让他更容易被暗示。他死死盯着云棠心口的位置,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对……对……”他喃喃道,眼神变得迷离而狂热,“就是……就是那样的……你能感觉到?你真的能感觉到?!”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癫狂的希望:“你有的!对不对?!你只是……你只是自己还没发现!”
云棠任由他抓着,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茫然与痛苦的神色,细眉微蹙,仿佛在努力感受着什么:“我……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这里会很难受……很烫……又很空……”
她的话语模棱两可,却精准地戳中了沈阎内心最深的渴望与恐惧。
“是了!就是那样!”沈阎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声音带着哭腔般的狂喜,“是你……一定是你……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他沉浸在自我构建的虚妄之中,将云棠那精心设计的、含糊其辞的暗示,当成了烙印存在的证据。
云棠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那混乱不堪的精神波动,眼中却一片冰冷清明。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一个建立在谎言和沈阎精神不稳定基础上的、脆弱的平衡。
就在云棠于地牢中与沈阎进行着危险的心理博弈时,督军府外,乃至整个北地的局势,正在急剧恶化。
南方黎大帅的部队发动了猛烈进攻,沈阎麾下虽奋力抵抗,但因部分防区情报疑似泄露(与云棠那份“投名状”不无关系),接连受挫,损失惨重。前线告急的电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督军府。
府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传言说沈阎因“沉迷女色”(暗指云棠)而贻误军机,也有传言说督军本人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已无力掌控大局。
被禁足的二姨太娘家见势不妙,开始暗中活动,试图与南方势力搭线,以求自保。府内一些下人也开始偷偷变卖细软,准备后路。
混乱之中,一支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小股部队,借着夜色和战乱的掩护,悄然潜入了北地首府,目标直指督军府。
他们是夜枭派出的精锐行动组,代号“暗影”。任务目标:趁乱潜入,确认“目标个体”云棠的状态,并视情况尝试营救或……清除。绝不能让她落入南方势力手中,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可能失控的沈阎身边。
战争的阴影与权力的博弈,如同两张不断收紧的网,即将在这座森严的府邸上空碰撞。
沈阎似乎也察觉到了局势的危急与前线的压力。他待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总是行色匆匆,满脸疲惫与焦躁。地牢的“探访”变得不再规律,有时连续几天不见人影。
云棠能感觉到,那维系着她脆弱谎言的、沈阎精神上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
这天傍晚,沈阎再次来到地牢。他没有喝酒,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清醒,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带来了食物,不是往常哑仆送来的粗粝饭食,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小菜,甚至还有一壶酒。
“陪我吃点。”他在那张唯一的破旧小桌前坐下,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
云棠心中警铃大作。这反常的平静,比暴怒更令人不安。她顺从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沈阎为她斟了一杯酒,也为自己满上。他没有动筷,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前线……不太好。”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黎秃子的兵,快要打到城下了。”
云棠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很多人劝我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放弃北地,退回关外。”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云棠:“你说……我该走吗?”
这是一个陷阱。无论她如何回答,都可能引火烧身。
云棠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轻声反问道:“督军走了……会带上我吗?”
沈阎盯着她,良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带你?”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你是我最后的‘药’了……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
他的话语让云棠通体生寒。
“就算死……”他的指尖滑到她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双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眸子,“我们也得死在一起。”
话音未落,地牢外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爆炸声!以及士兵惊慌的呼喊和奔跑声!
“敌袭!有敌人潜入府中!”
“保护督军!”
混乱的声浪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打破了地牢内这诡异而危险的平静!
沈阎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恢复了属于军阀的冷酷与杀伐决断。他一把将云棠从椅子上拉起,拽到自己身后,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配枪,眼神锐利地扫向铁门方向。
“看来……”他侧头,对身后的云棠露出一抹冰冷而血腥的笑容,“这最后的晚餐,有人急着来打扰了。”
地牢之外,火光隐约映亮了气窗,喊杀声与枪声越来越近。
命运的终章,以最激烈的方式,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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