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仿佛还在骨髓里凝结,林半夏的意识在虚脱和刺骨的寒意中沉浮。
她最后的记忆是周卫国拖着她,在无边黑暗的海浪中绝望地划动,然后……一片刺眼的白光,嘈杂的人声,以及被强行从冰冷拖入温暖的粗暴触感。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
映入眼帘的不是深海潜艇的冰冷舱壁,而是熟悉的、柔和的乳白色灯光和防弹观景窗外墨蓝色的海面。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毯子,手脚没有被束缚,但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是那艘科研船。林国栋的船。他们又被抓回来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感到一阵眩晕。床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别动,你脱水严重,需要静滴。”
她转过头,看到林国栋坐在轮椅上,就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伊森博士站在一旁,正在调整输液泵的参数。
“卫国呢?”半夏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警惕。
“他没事,在隔壁房间休息。体力透支,有些擦伤,但无大碍。”林国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们很幸运,我们的深潜器在搜索海域边缘发现了你们。再晚半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半夏心中冷笑。
是被精确计算好的“幸运”吧。从他们跳海的那一刻起,恐怕就从未脱离过这艘船的监控。
“海因里希……”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的潜艇……”
“一艘经过高度改装的私人深海勘探船,隶属于一个注册在列支敦士登的空壳公司。背景很深,与几个跨国军工复合体和地下科研组织有牵连。”林国栋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已掌握情报,“他是个危险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疯子。他的‘净化协议’理论是建立在无数假设和巨大风险之上的空中楼阁。”
他操控轮椅靠近一些,目光锐利地看着半夏:“他是不是告诉你,你是某个‘天命’的‘共鸣体’?告诉你可以用一种极端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蜂巢问题?”
半夏沉默,算是默认。
“他在利用你的痛苦和迷茫,孩子。”林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和……担忧?“‘净化协议’需要释放的能量级别,足以引发全球范围内的电磁风暴,对现有的电力、通讯、甚至生命维持系统造成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影响。这不仅仅是重置蜂巢印记的问题,那会导致成千上万依赖现代医疗设备的人瞬间死亡!这根本不是救赎,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沉重。与海因里希那种近乎宗教狂热的理论相比,林国栋的警告显得更加务实,也更加……符合常理。
“那他说的……我的身世呢?那些档案……”半夏忍不住问,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疙瘩。
林国栋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痛苦:“他说的部分……是事实。蜂巢技术的某些理论基础,确实源于二战时期德国的一些被禁止的研究。周安国的家族与之有渊源。而我们林家……祖上确实有人参与过对抗那些黑暗研究的秘密行动,并守护着一些与之相关的平衡之术。这也是为什么你母亲……婉儿的血脉会如此特殊。”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隐瞒这些,是不想让你背负过于沉重的宿命感。我希望你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远离这些阴影。但我错了,阴影早已注定要笼罩你。”
这番坦白,带着忏悔和无奈,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冲击力。
爷爷确实隐瞒了关键信息,但动机似乎并非全然恶意。
“所以,海因里希的计划行不通?”半夏追问。
“绝对行不通!”林国栋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捷径。我们需要的是更稳妥、更精准的清除方案。就像医生切除肿瘤,需要精细的手术刀,而不是一颗炸弹。”
“那你的方案是什么?”周卫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哪里,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锐利和警惕。他靠在门框上,手臂重新包扎过,显然刚刚接受了治疗。
林国栋看向他,没有意外:“我的方案,是基于我们现有力量和情报的渐进式清除。首先,利用半夏的特殊体质,定位并瘫痪‘影子’极端派正在构建的‘全域共鸣’信号放大网络的关键节点。这需要精确的行动和可靠的内应。”
“内应?”周卫国挑眉。
“我们在‘影子’内部,并非没有支持者。”林国栋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也看清了极端派的疯狂,愿意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比如……提供共振塔的精确坐标和防御弱点。”
他操作轮椅上的平板电脑,调出一幅三维地图,上面标注着几个闪烁的红点。“这是我们最新确认的三个最高优先级的共振塔位置。摧毁它们,就能有效延迟,甚至阻止‘全域共鸣’的启动。”
“然后呢?”周卫国不为所动,“摧毁几个塔,就能消灭‘影子’?”
“当然不是。”林国栋摇头,“但这能为我们争取宝贵的时间。同时,我们需要找到并控制蜂巢技术的终极数据库——‘源点’。它可能被藏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物理服务器中,或者……以分布式加密的方式存在于暗网。只有掌握了‘源点’,我们才能真正清除所有备份,从根源上瓦解蜂巢。”
“听起来像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周卫国冷笑。
“所以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合作。”林国栋的目光再次转向半夏,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半夏,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真正的合作者。你的能力,是定位‘源点’和瘫痪共振塔的关键。但这次,我不会强迫你。我会把所有的情报、资源对你开放,让你自己判断,自己选择。”
他指向窗外的大海:“海因里希给你指了一条看似痛快、实则毁灭的道路。我承认,我的道路更漫长,更艰难,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牺牲。但这是唯一可能真正拯救更多人,并且……让你母亲和所有牺牲者安息的现实途径。”
他抛出了一个半夏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母亲安息。
房间内陷入沉默。
海因里希的极端毁灭,与林国栋的艰难清除,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面前。
一个充满诱惑却风险未知,一个务实却前景渺茫。
“我需要时间……考虑。”半夏最终说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信息量太大,抉择太重。
“可以。”林国栋点点头,“但时间不多了。根据内线消息,极端派可能已经找到了稳定激活‘蜂后’血脉的方法,他们的‘全域共鸣’实验……随时可能启动。”
他示意伊森博士留下照顾,自己操控轮椅离开了房间。
周卫国走到床边,看着半夏:“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半夏摇摇头,眼神迷茫:“我不知道……海因里希像个疯子,但爷爷……他也隐瞒了太多。我好像……谁都不能完全相信。”
周卫国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也许,我们谁都不能完全依靠。最终的路,得我们自己走出来。”他看了一眼窗外,“这艘船,依然是牢笼。但我们或许可以……有限度地利用这里的资源。”
接下来的几天,科研船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林国栋果然兑现了部分承诺,允许他们在限定区域内活动,并提供了大量关于“影子”极端派和共振塔的资料。
伊森博士也不再仅仅是监视者,而是开始指导半夏进行一些基础的、旨在稳定她生物信号的控制训练,使用的设备和方法远比之前温和。
半夏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信息,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她发现林国栋提供的资料确实详尽,许多细节与她和周卫国之前的经历吻合。而伊森博士的训练,虽然缓慢,但确实让她对体内那股力量的控制力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被动。
周卫国则利用有限的活动自由,像一头被困的孤狼,不断观察着船上的安保漏洞、人员换班规律以及可能的撤离路线。
他从不完全相信林国栋,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
一天傍晚,半夏在甲板上透气,看着血色的夕阳沉入海平面。周卫国来到她身边。
“有发现吗?”半夏问。
“这艘船的防御几乎无懈可击。”周卫国低声道,“但有一个地方很特别……底层的样本库隔离区,最近增加了双倍守卫,而且有高级别的能量屏蔽。伊森博士和林国栋最近去那里的次数明显增多。”
样本库?那里除了那些诡异的生物样本,还有什么?
就在这时,船上的广播突然响起伊森博士急促的声音:“林先生,林小姐,请立刻到医疗中心!紧急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冲向医疗中心。
中心里一片忙乱。
几名船员躺在隔离舱内,昏迷不醒,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器。
伊森博士和林国栋脸色凝重地站在控制台前。
“怎么回事?”周卫国问。
“是之前负责追踪海因里希潜艇的深潜器小队。”林国栋声音沉重,“他们返航后不久就开始出现剧烈头痛、呕吐,随后迅速陷入昏迷。脑电波显示……他们的神经活动正在被一种外来的、强大的异常频率干扰和覆盖!”
外来频率干扰?覆盖?
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冲到隔离舱前,看着里面船员痛苦扭曲的表情和监护仪上混乱的波形,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和G73失控时的状态很像,但强度更大,更……具有侵略性!
“是共振塔!”她失声道,“极端派……他们在进行测试!范围……已经能影响到这里了?!”
林国栋脸色难看地点头:“看来……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这还只是远距离的、无目标的散射信号!如果针对性的‘全域共鸣’启动……”
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必须行动了!”林国栋看向半夏和周卫国,眼神前所未有的决绝,“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下一个目标,距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共振塔……位于一座废弃远洋钻井平台!内应已经就位。明天拂晓,发起突袭!”
他指向屏幕上的一个坐标:“这是我们阻止他们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选择权,似乎已经不在他们手中。危机的迫近,将犹豫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