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知他知道那些顾虑——江山稳固、权力交接、继承人培养,都是无法逃避的。
知知收敛了脸上最后一丝笑容,挺直了脊背。
“皇爷爷,您的顾虑,孙儿明白,也认为是对的。”
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诚,却又奇异地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清醒。
“但是,孙儿的路,或许不能完全照着您和皇伯父走过的脚印来走。”
他目光澄澈,毫不回避地剖析着彼此的不同:“您吃过苦,在敌国为质,看尽世态炎凉,深知权力来之不易,也更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平衡各方。皇伯父天纵奇才,年少时便上过战场,真刀真枪立下过军功,在血与火里奠定了无人敢质疑的威望。”
“可我呢?”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没有自卑,只有清晰的认知。
“我出生就在这金字塔的顶尖,锦衣玉食,万众瞩目。我唯一的历练就是六部观政,看起来跑遍了各个衙门,但皇爷爷,您和我都清楚,那更像是‘陪太子读书’,官员们对我客气周到,难题有人提前扫清,我看到的,是已经被筛选过的风景。”
他向前倾了倾身,毫不避讳的看着皇爷爷的眼睛,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我现在最欠缺的,不是如何批阅奏折,不是如何驾驭朝臣,而是真正扎到泥土里的、最基层最底层的经验。我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农户一年要交多少粮,才能勉强糊口;不知道一个边陲小城的守将,面对骚扰时有多艰难;不知道江南富商是如何织起那张庞大的商业网络;甚至不知道,离开了成王世子的名头,我明言知这个人,能做什么,值多少。”
“我知道那个位子,您和皇伯父已经为我留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有力。
“孙儿也没有说不想要。这江山是明家的江山,是皇爷爷和皇伯父呕心沥血守护的基业,孙儿身上流着明家的血。”
话锋一转,明言知的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未经世俗磨砺的雄心与自信。
“但是,我要走的,得是我明言知自己的路!按照您和皇伯父规划好的步骤,一步步走下去,我或许能成为一个守成之君,像您,或者像皇伯父。可那终究是你们的影子。皇爷爷,孙儿不想只做第二个谁,孙儿想做的,是第一个——明言知!”
少年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气风发,仿佛初升的朝阳,刺破了层云,光芒万丈。
景和帝愣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孙子,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清醒认知与磅礴野心的神采。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知知,是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只知撒娇讨巧、耍小聪明的知知,而是一个开始独立思考未来、并有自己声音的储君。
起码他不会担心以后知知被朝臣糊弄了啊。
景和帝有被打动吗?有点,但那是基于明言知是他孙子的情感驱动。
单单一个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并不能说服他,在他和太子两代帝王的基础下,大昭需要的就是政权的平稳过渡,一个没这么强势的守成君主。
但知知是他的孙子,是他可以说看着长大的,没有缺席过成长时间的孙子。
当祖父的,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看清并认命的机会。
景和帝板起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以。有志气是好事。但空口白话,说服不了朕,也说服不了朝堂上下。”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明言知。
“来吧,说服朕。告诉朕,你口中那条自己的路,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有一个怎样的规划?怎么说服太子和朝臣!”
明言知心中一阵雀跃,皇爷爷这句话,正是他铺垫许久、苦苦等待的突破口!
他当然清楚,像皇爷爷这样在权力巅峰浸淫一生的老谋深算者,绝不可能仅凭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和豪言壮语就被打动。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允诺,而是一个可以深入阐述、用逻辑和利益说服对方的机会。
此刻,机会来了。
他脸上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随即换上无比诚恳的表情,打出了精心准备的情感牌。
“皇爷爷,孙儿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怕我年少气盛,不知深浅,怕我走了弯路,耽误了国本。”
然后话锋一转,切入核心。
“孙儿思来想去,弥补基层经验最好的办法,不是走马观花地游历,而是真刀真枪地去做事。孙儿想去地方,实实在在地做一任父母官。就按照吏部三年一考绩的规矩,完整地治理一个县,或者一个州府。”
他目光炯炯,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治大国如烹小鲜。若连一方水土、数万百姓都治理不好,理不清钱粮刑名,看不懂民生疾苦,将来又凭什么去掌控大昭?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然后,他抛出了那个最关键、最大胆的提议:
“而且,皇爷爷,您不是正好打算禅位,要颐养天年了吗?”
明言知故意眨了眨眼,带着点孙儿特有的撒娇意味。
“您看,地方官事务繁杂,孙儿年轻,难免有思虑不周、经验欠缺之处。若是您肯屈尊,跟着孙儿一起去上任……”
他还特意凑近一些,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有您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经验丰富的伟大帝王在身边时时提点、保驾护航,孙儿还怕学不会为君之道、治国之术吗?这岂不是比关在宫里读死书、或者只看被筛选过的奏报,要强上百倍?您既能享受天伦之乐,又能亲眼看着孙儿一步步成长,在实践中将您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皇家教育吗?”
明言知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景和帝,眼神清澈,理由充分,甚至带着点“我这是为您晚年幸福着想”的贴心。
景和帝这会是彻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