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终于还是没忍住。
太子明若昊正执笔批阅着文书，侧妃柳氏侍立一旁研墨，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太子，欲言又止。
奈何太子当作没看到，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柳氏率先沉不住气，声音娇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与忧心：“殿下，妾身今日听闻了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太子笔下未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陛下为了成王小世子，竟下旨将崇文馆外舍的授课时辰推迟了，殿下，这崇文馆讲学时辰是老祖宗就定下的规矩啊，岂能因一稚子贪觉便轻易更改？妾身只怕此例一开，往后这祖宗制度……”
她话虽未说尽，留白处却尽是对陛下偏心隐晦的微词。陛下为了小世子连祖宗规矩都能更改，太子膝下未有子嗣，难不成真像外界传言那样，这成王小世子真是下一任储君？
太子闻言，笔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头。
皇家严选下来的代代基因改善，太子的长相自然是好看的，面容清俊，气度温润，嘴角惯常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眼神却清明通透，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并未直接回答柳氏的话，而是批完手上这本奏折后，将手中的紫毫笔搁在笔架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饶有兴致的落在柳氏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语气温和的像是在聊家常。
“爱妃竟如此看重祖宗制度，维护崇文馆规矩，实乃难得。”
柳氏心中一喜，以为太子听进了她的话，矜持的垂下眼帘：“妾身不敢，只是身为东宫妃嫔，理应为殿下、社稷考虑……”
太子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那笑声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却让柳氏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只听太子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那依爱妃之见，孤那两位聪慧的女儿，珠华和锦华，也是不满十岁便破格入了崇文馆，这又算不算违反了‘男女有别，循序渐进’的祖宗制度呢。”
柳氏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研墨的手猛的一抖，差点打翻砚台。
她愕然抬头，对上太子那双含笑却带有冷意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却仿佛没看到柳氏苍白的脸色，依旧用那副温和的口吻，不紧不慢的继续道：“陛下体恤幼孙与爱妃你拳拳爱子之心是一样的吧。陛下稍作变通，便是坏了祖宗制度，到了爱妃这里，这祖制就成了可随意揉捏、为自己所用的面团了？”
“殿、殿下……”
柳氏声音发颤，后背沁出冷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太子眼中根本无所遁形。太子平日的温和不过是不屑计较，并非看不透。
太子重新执起笔，不再看她，语气恢复了平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父皇不止疼惜知知，若不疼惜珠华二人，也不会破格允许二人入崇文馆。父皇疼惜所有孙辈，稍作通融，乃是人之常情，亦是君王恩典。至于祖制……”
太子顿了顿，笔下重新染墨，声音淡漠却清晰：“孤希望你记住，东宫之人，更应谨言慎行，莫要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下去吧。”
柳氏脸色青白，她再也不敢多言一句，屈膝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妾身，谨遵殿下教诲。”
书房里，这一番对话未让太子产生什么额外的情绪，重新专注面前的文书。
柳氏踉踉跄跄回到房间，锦华郡主一眼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母亲。
抬手挥退了房内所有人，忙询问母亲发生了什么。听到母亲讲了来龙去脉，锦华郡主六岁的脸上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母妃，你糊涂啊，那成王世子不过五岁，就算现在再得皇祖父宠，也不过是个仍会因贪睡被训诫的五岁孩童。储君之位，于他而言，山高水远，中间变数何其多！”
刚刚在太子书房受得敲打和难堪早已经化作了对成王一家的怨愤。柳氏根本没细细琢磨女儿说的话。
“锦华，你是不知那成王一家何等张狂！那小孩，仗着陛下宠爱，不过五岁就导致崇文馆推迟时辰，你父亲还用你们姐妹入学堵我的嘴，分明是偏心啊。”
锦华郡主安静的坐在绣墩上，对于柳氏的发疯没有一点意外。
她玉雪可爱的外表上有着一双浸满了寒意的眼睛，深不见底，听着母妃情绪激动的抱怨，小小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刺绣。
又是这样，母妃总是如此，目光短浅，沉不住气，只顾着眼前一点得失恩怨，看不清真正的大势。
但没有办法，她现在六岁的身体能抓住的除了父亲的宠爱，就只有母妃了。
待柳侧妃情绪稍稍缓和，锦华郡主才抬起眼，声音清脆，语气却平缓的近乎漠然：“母妃，你实在太过急躁了。陛下如今疼世子，是祖孙之情，而非国本之选。你此刻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惹得父亲不悦，岂非得不偿失。”
柳侧妃被女儿这一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说得怔在当场，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她看着女儿粉雕玉琢却毫无表情的小脸，自从上次锦华目睹程良娣小产，高烧不退后，再醒来就不一样了。
说话行事，还有眼底偶尔不同于孩童的一丝情绪，都与一般孩童有很大的区别。但看一些小习惯小动作，又确是她的锦华。
柳侧妃的目光不加掩饰，她用疑惑的目光看了锦华许久。
锦华喊了她好几声才醒过神来。
“母妃，听我的，往后关于成王世子之事，您不必再理会，更不必在父亲面前提起，你需要的是牢牢稳住父亲对您的宠爱，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没等柳侧妃点头，锦华就下了绣墩，理了理裙摆，迈着看似天真活泼的步子走向了殿外。
母妃开始怀疑了啊，但，那又怎么样，她们母女本就是天然的同盟，就算怀疑她身上有问题，母妃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