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家那座空旷而奢华的大宅时,已是深夜。宅邸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某些角落的冷清,也照不亮某些人心底的阴霾。
江凌雪去安顿受惊的孙淼,并联系相关部门进行后续的普通安抚工作。江景辞则径直走向书房,脱下沾染了灰尘和阴气的大衣,随手扔在昂贵的沙发扶手上。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没有加冰,仰头便灌下去大半杯。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温暖他那颗仿佛浸泡在冰水中的心。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江凌雪走了进来。她看着兄长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庭园的孤寂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哥,孙淼已经安排好了,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今天……谢谢你了。”
江景辞没有回头,只是晃动着杯中剩余的琥珀色液体,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分内事。”
又是一阵沉默。江凌雪知道,有些话说了可能还是徒劳,但作为妹妹,她不能不说。
“我……我今天又给诗语发了信息,”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景辞的反应,尽管他背对着她,“跟她说我们解决了美术楼的麻烦,还问她……下周我一个朋友的画廊开业,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很安全,就是普通的艺术展。”
江景辞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江凌雪叹了口气:“她回复得很客气,说恭喜我们,然后……还是说学业忙,不来了。让我……玩得开心。”
“哐当。”
酒杯被不轻不重地搁在了窗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江景辞的肩膀似乎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随她。”他吐出两个字,冷硬如铁。
江凌雪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你真的……在意诗语,为什么不能好好跟她说?哪怕道个歉,或者问清楚她为什么疏远我们?”
“在意?”江景辞猛地转过身,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种被戳穿心事的狼狈,“谁告诉你我在意了?她来不来,与我何干?我江景辞身边,不缺一个怕鬼的实习生!”
他的语气冲得很,带着明显的迁怒。仿佛只有这样激烈的否认,才能掩盖他那份已然昭然若揭的在意。
江凌雪被他吼得一怔,随即也来了脾气:“好!与你无关!那你以后也别‘刚好’开车绕路去她们学校!别在她可能出现的餐厅‘偶遇’!别偷偷摸摸像个……”
“江凌雪!”江景辞厉声打断她,额角青筋微跳,眼神阴沉得吓人。那是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恼羞成怒。
兄妹俩在偌大的书房里对峙着,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最终,江凌雪先败下阵来。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江景辞去哪里了?一个林诗语,就能把你变成这样?画室里的那个鬼,执着于一幅画,最终魂飞魄散。你呢?你究竟要执着到什么地步?”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恢复了死寂。
江景辞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倒在身后的沙发上。妹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脏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像什么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不到她,他会烦躁。听到她的名字,他会失控。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像个卑劣的偷窥者,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贪婪地捕捉她的身影。
他想起画室里那个执着于未完成之作,最终随着画作一起湮灭的艺术生幽魂。那他呢?他这份注定无法宣之于口、也似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不是也会像那样,最终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他抬手遮住眼睛,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书房,也照不亮他心底那片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彻底荒芜的天地。
厉鬼易除,心魔难消。
他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的、更可悲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