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和李建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与柔和。
李老太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应道:“哎,秀红啊,辛苦你了,快放下吧。”
李建国也站起身,想去接水盆,却被朱秀红轻轻避开。
她低着头,将水盆稳稳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开始为李老太脱鞋洗脚。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李老太看着朱秀红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感慨。
她轻轻拍了拍朱秀红的肩膀,柔声道:“秀红啊,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
朱秀红闻言,眼眶又红了红,但很快便扬起一抹微笑,点头应道:“哎,娘,我知道了。”
这时,李水生恰好从门口经过,忍不住探着脑袋往里看,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他看到,平日里总觉得有些“生分”的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奶奶洗脚,而奶奶脸上带着笑容,还抬手拍着娘的肩膀。
这场景,悄然打破了李水生心里那道隔阂的屏障。
朱秀红端着水盆出来时,发现李水生正站在门口。
“水生,怎么不进屋?”她关切地问。
李水生抬头望着朱秀红,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恨意,多了些认真。
从他娘离开这个家那天起就筑起的高墙,正一点点瓦解。
从李水生最初的陌生抗拒,到此刻,他主动仰起头,说:“娘,我帮您把水倒掉吧。”
朱秀红猛地抬头,手里的瓷盆“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水花溅在蓝布裤脚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死死盯着李水生的脸,手指猛地收紧,瓷盆沿硌得掌心生疼。泪珠突然从眼角滚落,砸在衣襟上:“欸……娘这就给你……”
她声音颤抖,递过瓷盆时手腕还在晃动。
望着李水生端盆跑远的背影,她暗自感慨:他如今,总算肯认我这个娘了。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里再听不见半分生涩。
李建国农忙时下地,农闲时便拿起木工工具走街串巷;朱秀红守着家,煮饭洗衣,操持家务;苏念塘和李水生专心功课;李老太依旧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着院子里晃动的人影,连咳嗽声里都掺了几分笑意。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几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苏念塘像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帮朱秀红洗衣服。
刚走到李老太房门口,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却咳得人心头发紧。
苏念塘心里一沉,赶紧推门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李奶奶蜷缩在被窝里,脸色蜡黄,呼吸急促。
她看见苏念塘进来,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念塘啊,奶奶没事,就是有点着凉,不碍事……”
“都这样了还说不碍事!”苏念塘打断她,伸手摸了摸奶奶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奶,您发烧了!我去找李叔!”
他转身就往外跑,刚冲到院子里,就和拿着木工工具的李建国撞了个正着。
“李叔!不好了!奶奶发高烧了,烧得特别厉害!”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李建国脸色骤变,手里的工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都没看一眼,拔腿就往屋里冲。
厨房里,朱秀红听到动静,也立刻放下活计,跟着跑了进来。
李建国摸了摸李老太的额头,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怎么会突然烧成这样……”
他咬了咬牙,立刻决定:“秀红,你在家守着娘,我去叫村医!”
不一会儿,村医来了。号脉、看舌苔,忙活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建国啊,你娘这不是普通着凉,是肺上的老毛病犯了。她年纪大了,身子虚,我这儿的药怕是压不住。最好赶紧送乡卫生院,别耽误了。”
“乡卫生院?”李建国的脸沉了下来。去卫生院意味着要花钱,而且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家里刚交完学费,秋收的粮食也才卖了一部分,本就紧巴巴的,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好!我这就去借车!”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了出去,连掉在门口的工具都忘了捡。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朱秀红和气息微弱的李老太。
朱秀红坐在床边,紧紧攥着婆婆滚烫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
很快,苏念塘拽着李水生跑了进来,一左一右坐在床边,也紧紧握住了奶奶枯瘦的手。他们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又酸又涩。
奶奶平时最疼他们,总把最好吃的留给他们,可现在奶奶病成这样,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一会儿,村口传来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声响。
李建国开着村里唯一的拖拉机停在院门口。
苏念塘见状,立马抱起一大捆稻草铺在车斗里;李水生也从屋里抱出被子,铺在柔软的稻草上。两人小心翼翼地把李老太扶上车,又细心地为她掖好了被角。
李建国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孩子,眼神复杂,叮嘱道:“水生,你和念塘吃过早饭赶紧去上学。我和你娘送奶奶去医院,晚上要是没回来,你们就自己热剩饭吃。”
“爹,李叔,我也想去!”李水生和苏念塘几乎同时开口,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恳求。
“不行。”李建国掰开他们拉着自己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听话,赶紧去上学。”
拖拉机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颠簸前行。
李建国坐在驾驶座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车斗里,李老太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他急得不行,握着车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朱秀红坐在李老太身边,不停地用毛巾擦拭她额头渗出的冷汗。
突然,拖拉机猛地一震,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身剧烈晃动起来。
“怎么了?!”李建国惊声喝问,随即骂了一句,赶紧熄了火,跳下车检查。“糟了!后轮陷进泥坑里了!”
李建国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李老太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朱秀红紧紧抱着李老太,急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能为力。
“我下去推!”她说着就跳下车,撸起袖子往车轮后面垫石头。
就在这时,李水生和苏念塘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两人二话不说,用稚嫩的肩膀使劲儿顶着车厢。
拖拉机的引擎再次轰鸣,车轮在泥坑里疯狂打转,溅起大片泥水,苏念塘和李水生的脸上沾满了泥点。
“李叔,再试一下!”苏念塘大声喊道。
他和李水生、朱秀红一起,用肩膀顶着拖拉机后板,三人用尽了全部力气。
“一、二、三!使劲!”
在三人的合力下,拖拉机终于“噗”的一声,后轮缓缓从泥坑里爬了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有丝毫耽搁,朝着镇上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