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把柏油路晒得暖洋洋的。还没到放学时间，王强和杨春花就按照陈静给的地址，在绿树掩映的别墅区里绕来绕去，终于停下了脚步。
当“锦绣园6栋”的黄铜门牌映入眼帘时，两人都下意识顿住了脚，眼神里满是错愕。
眼前哪里是什么寻常住处，竟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别墅。米白色的外墙衬着深褐色的雕花围栏，院子里的玉兰树长得繁茂，枝叶垂落在铁艺大门上，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透着几分气派。
杨春花攥着包袱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蹭过布料上磨出的边角，再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莫名生出几分局促，脚步也迟迟不敢往前挪。
“就是这儿了。”王强低声自语，目光始终锁定那扇紧闭的大门。相比杨春花，他显得更为镇定，但望着眼前这栋与他们贫瘠生活截然不同的住所，内心却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暗自松了口气，庆幸珍珠生活得安稳体面；另一方面，又不禁隐隐担忧，怕这优渥的环境早已冲淡了珍珠对杨春花的思念，更别提会认他这个穷困潦倒的父亲。
他拉着杨春花往路边的香樟树下躲了躲，浓密的树叶遮出大片阴影，刚好能藏住两人的身影。
“晚上你过来时，记着别慌。”王强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就按陈静说的，装成二婶来探亲，先跟珍珠说些贴心话，回村的事别急着提，免得她露了破绽。”
杨春花木然点头，视线却像粘了胶，死死贴在别墅的窗户上，好像能透过那块透亮的玻璃，看见女儿的模样。
她轻轻咬着下唇，声音发颤，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这房子这么好……珍珠在这儿，应该……应该不受委屈吧？”话是问句，语气里却裹着为人母的忐忑——既盼着女儿能享好日子，又怕这份“好”，把女儿推得越来越远。
王强刚抬起手想拍她肩膀安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拐角处，一道佝偻的身影飞快缩了回去，衣角还在墙根晃了晃。
他心里猛地一紧，赶紧拽着杨春花往树后又躲了躲，嘴唇贴在她耳边，沉声道：“别出声，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杨春花吓得瞬间闭了嘴，顺着他的目光往拐角瞅，那里只有斑驳的墙影，什么都看不见。
她攥着王强的胳膊，指尖泛白，声音发虚：“是……是谁啊？会不会是吴静家的人？”
“不像，看着倒像是个老人。”王强皱着眉，目光扫过四周。别墅区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有几声鸟鸣，更显得周遭安静。
他没再多说，拉着杨春花的手慢慢往后退：“先离开这儿，别在门口逗留。晚上你再来，我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等着，有动静也好照应你。”
两人借着树影的掩护，脚步放得极轻，像两道影子似的悄悄退离。可他们没瞧见，拐角后的墙根下，戴老太缓缓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锦绣园6栋”的门牌，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得意——总算找着珍珠的住处了，这下，谁也别想拦着她见孙女。
刚顺着树荫退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别墅区的静谧。
王强和杨春花两人心里一紧，下意识停住脚步，飞快往旁边的灌木丛后缩，只敢从枝叶的缝隙里，露出半双眼睛往外瞧。
只见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来，稳稳停在别墅门前。车门缓缓打开，首先走下来的是一位身着米白色风衣的中年女人，衣料剪裁精致，衬得她身形端庄。她头发整洁地盘成发髻，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温和又贵气的模样——正是吴静。
她刚站稳，便转头朝车内笑了笑，伸手虚扶了一下，动作里满是细心。
紧接着，珍珠从车里探出头来，身上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裙，粉色书包斜挎在肩上，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笑意。
她轻巧地跳下车，伸手挽住吴静的胳膊，仰着脑袋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吴静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没等两人细细端详女儿的模样，副驾驶的车门随即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着校服，背着书包步履从容地走了下来——正是江浩然。
他随手关上车门，目光落在珍珠身上时，原本清冷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又转头跟吴静说了句什么，三人并肩朝着别墅大门走去，细碎的谈笑顺着风飘过来，模糊得听不真切，却足够让人心头发紧。
躲在灌木丛后的杨春花，攥着王强胳膊的手越收越紧，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她的目光紧紧黏在珍珠的背影上，喉结动了又动，到了嘴边的“珍珠”两个字，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眼眶悄悄红了一圈，滚烫的泪意在眼底打转。
王强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冲动。
他自己却眉头紧锁，盯着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别墅大门后，心里的焦灼又添了几分——珍珠和吴静、江浩然相处得这般亲近，晚上的事，能顺利吗？
正盯着大门出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斜对面的拐角处，一道佝偻的身影猛地直了起来——是戴老太！
她不知何时从墙根挪了出来，枯瘦的手死死扒着墙角，指节泛白，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要喷火似的，直勾勾盯着刚走进院子的珍珠，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我的孙女……我的珍珠”，脚步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别墅方向迈。
“坏了！”王强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顾得上藏躲，猛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去，一边快步往前跑，一边压低声音急喊：“娘！你别过去！”
杨春花也惊得脸色发白，下意识追了两步，可脚刚抬起来又顿住——她不敢靠太近，只能站在原地焦灼地跺脚，眼神死死盯着那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戴老太闹出动静，惊动了院里的吴静和江浩然，毁了所有计划。
戴老太被身后的喊声拽住脚步，回头见是王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可很快又被执拗取代，梗着脖子不肯动：“我要见我孙女！那是我的亲孙女，凭啥不让我见？”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钻牛角尖的倔劲。
王强急得额头冒了汗，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用力将人往路边的树荫里拽，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满是急切：“娘，现在不是时候！你这样冲过去，不光见不到珍珠，还会坏了大事！”
戴老太挣扎着，枯瘦的手指紧紧抠着王强的手腕，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可眼睛却始终望着别墅院子的方向，眼底满是不甘与急切，嘴里反复喃喃着：“我就想看看她……就看一眼，就一眼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