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塘也跟着凑过来,小眼睛盯着几个壮实后生看了看,再看看那几根比自己还高的圆木头,悄悄拉了拉娘的衣角。
“客气啥!都是一个大队的,互相搭把手应该的。”
刘书记说着,指挥后生们把木料靠在墙根,“先不忙干活,这天头热,喝口水解解暑。”
孙秀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念塘去拿搪瓷缸子,自己则从灶房把热水瓶拎了出来——那是昨天的剩水,幸亏刚才没用来热山芋。
苏念塘踮着脚从碗柜里摸出四个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搪瓷缸,挨个摆到桌边,孙秀拎着水瓶给每个缸子都斟得满满的。
她尴尬地说道:“刘书记,这是昨天的剩水,我那个灶台……”
李书记随即笑着摆摆手说道:“大妹子,别客气,只要是水就行,咱庄稼人不讲究。”
穿蓝褂子的后生接过缸子,“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笑道:“嫂子这天热,茶水还是凉得好!比在自家喝的井水好多了。”
正说着,孙秀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刘书记:“您刚说……是建国昨儿去大队说的?”
刘书记点点头,手里转着搪瓷缸子:“可不是嘛!那小子昨天傍晚跑来找我,说你家屋顶漏雨厉害,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自己没法修。我想着也是,这眼下就要入秋了,漏雨的屋子可住不得,就喊了几个会木工的后生过来帮忙。”
孙秀心里猛地一暖,眼眶微微发红。她想起昨天李建国临走时说“大妹子放心,漏雨的事我记着呢”,原来他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苏念塘也似懂非懂,小手攥着娘的衣角,小声说:“娘,李叔对我们真好。”
刘书记看着眼眶发红的孙秀,立马笑着摆摆手:“行了,水也喝了,咱赶紧干活!争取今儿把屋顶拾掇好,让你们娘俩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说着就撸起袖子,招呼后生们去搬梯子,屋顶上顿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日头渐渐沉到树梢后头,屋顶上的敲打声终于歇了。
刘书记顺着梯子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了眼新铺的稻草,对孙秀笑道:“你放心,这下再下多大的雨,屋里也不会漏了。”
苏念塘早攥着两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西红柿在旁边等着,听见这话,立刻跑过去,仰着小脸把西红柿往刘书记手里递:“刘伯伯,您快吃!这是我家菜地里结的,可甜了!”又转身跑到那些后生跟前,挨个仰着脖子说:“叔叔,谢谢你们帮我家修屋顶,我娘说今晚能睡安稳觉啦!”
有个高个子的后生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笑着逗他:“那念塘以后可要好好听话,帮你娘多干活呀!”苏念塘使劲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会的!我还会帮着递柴火、擦桌子,煮山芋的!”
刘书记蹲下身,攥住苏念塘的小手,深叹口气说:“念塘真乖,刘爷爷不喜欢吃西红柿,牙疼怕酸,还是你自己吃吧!”
“刘书记,修房子的费用我暂时拿不出,能不能到年底在我工分里扣?”孙秀道。
“不要工钱,这房子是生产队的,哪有修队里的房要村民自己出钱的。”
见孙秀还想说,刘根毛截话:“行了,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有啥事儿再去大队找我。”
说着就招呼后生们收拾工具,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苏念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拉着娘的手往屋里走,小脸满是欢喜:“娘,以后下雨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孙秀笑着应着,心里头那点屋顶漏雨的糟心事,早被这热热闹闹的暖意冲得一干二净。
周一一早,苏念塘背上书包,一蹦一跳来到学校门口。
她看见苏老太跟在苏念珠身后。苏念珠进教室后,苏老太没走,还在门口东张西望。
苏老太刚转身,正和苏念塘对了面,她斜眼瞟苏念塘一眼,立马转过身去。
“奶奶早!”苏念塘凑近喊了一声。
苏念塘本不想喊她。可她毕竟是她爹的娘。
老师在课堂上也常说,小孩子要懂礼貌,见了长辈得主动打招呼。
她记着这些话,才硬着头皮凑过去开口。
见苏老太没理她,她转身往教室走。刚走两步,眼角余光里瞥见教室后墙有个戴太阳帽的人探出头来,瞬间又消失了。
她刚想跑过去看究竟,铃声响了。
进了教室,她放下书包,趁老师还没进班,又悄悄扭头往后窗看了看,后墙根空荡荡的。
她咬了咬嘴唇,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摆好,心里总惦记那一闪而过的男人是不是王强。直到老师走上讲台,她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后来那个戴太阳帽的男人,一个星期都没出现过。倒是苏老太每天准时接送苏珍珠上下学。送完苏珍珠,她也不马上走,总在学校门口东张西望一阵,才慢慢离开。
放学回家,苏念塘路过苏家门口,听见苏老太追问珍珠:“你表叔王强,最近有没有再去学校找你?”
苏珍珠不耐烦地回道:“没有,奶奶您天天问,烦不烦。”
苏念塘脚步顿了顿,没敢多停留,悄悄往前挪了几步。
苏念塘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苏老太在怀疑什么,还是怕王强再去找苏珍珠,她以前哪会这么上心接送?肯定是怕王强再去学校找珍珠。
正想着,又听见苏老太叹口气:“我就是怕他再找你,你年纪小,别跟不认识的人走。”
“你那个娘也是,都几天了也不着家!”
苏珍珠没再接话,大概是进了屋,门口也没了声响。
突然,一个身穿翻领双排扣深绿上衣,头戴墨绿大檐帽,骑着一辆墨绿色自行车从苏念塘身边擦过,在苏家门口停了下来。
苏念塘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那天跟二婶说话的那个邮递员吗?
她正要上前开口,邮递员却忽然扬声喊起:“杨春花,你的信!”
苏老太闻声走出来,伸手刚要接信,苏珍珠突然抢在前面把信夺了过去:“娘说了,家里要是有信来,让我先收着,等她回来再给她。”
苏珍珠拿着信转身进屋,苏老太随即也跟了进去。
苏念塘赶紧跑过去,仰着笑脸问:“邮递员叔叔,有我娘的信吗?我娘叫孙秀。”
邮递员转过身,看了苏念塘一眼,说:“我给你看看有没有。”
他在袋子里翻了好久,摇摇头:“孙秀是吧?前阵子倒有她一封信,我让你二婶杨春花带给她了。后来就没信了。”
“叔叔,您知道那信是哪儿寄来的吗?”苏念塘着急地问。
“具体哪儿记不清了,好像是省城寄来的,你去问问你二婶吧。”
说完,他抬腿跨上自行车,车铃一响,便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