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熄灭后,林辰没有立刻离开书桌。他将U盘从接口拔下,指尖在金属外壳上轻轻一划,那串刻得极细的“h-1799”在台灯下泛出微弱反光。抽屉里的青玉书签仍压在《清史稿》复印件上,火漆印的照片静静躺在加密相册里。他起身,拉开窗帘一角,天边已有灰白,凌晨六点,城市尚未苏醒。
开机,短信仍在。
“明日九点,市档案馆三楼特藏室,有您想找的东西。”
他没回,也没删。而是打开浏览器,调出市档案局官网,查找三楼特藏室的开放规则——需单位出具调阅函,且须提前两个工作日预约。私人身份无法进入。对方明知这一点,仍发出邀约,目的不是见面,而是测试他是否会孤身赴局,是否贪图隐秘信息。
林辰拨通区档案局一位熟人的电话,声音平稳:“老张,我是林辰。最近在写个材料,想查点民国时期青州工商资料,特别是商会名录这类。有没有可能今天走个加急流程?就说我们街道准备做个老企业口述史项目。”
对方打着哈欠:“三楼特藏室啊?得审批。不过你来得巧,昨天有人调过一批1947年的卷宗,刚归还,管理员还说留了字条,让‘林副局长别白跑一趟’。”
林辰顿了顿:“谁留的?”
“没署名,纸条夹在《青州商会名录》里。”
“那就帮我申请调阅同一套资料吧。”他挂了电话,没有解释自己并非副局长。
九点差五分,林辰刷卡进入市档案馆三楼。走廊安静,只有空调低鸣。管理员递来一个牛皮纸袋,神色微妙:“那份名录,有人特意翻过第37页,还用铅笔在三个名字下划了线。”
林辰点头致谢,未多问。他在靠窗的阅读位坐下,纸袋打开,泛黄的纸页上列着数十家商号与负责人姓名。他目光落在三处标记上:周氏文化地产——周承远祖父名下;郑氏信托行——与郑文昭家族同籍贯;沈记书坊——清末青州着名藏书楼后裔,正是沈清漪曾提及的家业。
他从公文包取出平板,翻拍页面,同步上传至加密云盘。随后调出昨晚录音中三人对话的语调分析图:周承远提到“盟友”时声频波动剧烈,郑文昭在“非常规”一词后有0.8秒的呼吸停顿,而沈清漪递出书签前,左手拇指在掌心划了三下——与民国青帮联络暗记中“确认身份”的手势一致。
这不是私人雅集,是组织性试探。
林辰合上名录,向管理员道谢时,随口问:“昨天调卷的人,有没有留下其他信息?”
“只说了句,‘有些历史,不该被遗忘’。”
他走出档案馆,阳光刺眼。站在台阶上,他掏出手机,拨通区府办一个不起眼的号码:“王区长今天几点开完会?……好,我十一点前把材料送过去。”
回到办公室,陈雪正在核对一份企业补贴名单。她抬头:“档案馆查到了?”
“查到了。”林辰将纸袋放在桌上,“有人替我查过了。”
她皱眉:“谁?”
“不清楚。”他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标题命名为《关于辖区文化项目背后潜在关联网络的初步观察》。全文采用标准公文格式,语言克制,仅列举事实:兰亭别院三人背景与民国商会的家族关联;近期多次非正式座谈中提及“政策灵活性”;某文化基金项目申报材料中,出现与周承远关联企业相同的法律顾问签名。
他在文末附上一张关系图:周、郑、沈三人以虚线连接,下方标注“1799”,随即用红笔轻轻划去,只留淡淡痕迹。
中午十二点,文件通过加密渠道发送至王为民邮箱,附言仅一句:“近期参与几场文化座谈,察觉某些‘非正式沟通’频率偏高,谨供领导参考。”
接下来三天,林辰如常处理公务。他主持中小企业数字化补贴项目的评审会,逐一核对企业资质,对两份材料不全的申请当场退回。有人嘀咕:“林科长最近太较真。”也有人说:“人家现在是区长面前的红人,当然要立规矩。”
他不辩解,也不打听报告是否被阅。
第三天上午,全区经济调度会召开。林辰坐在后排,翻看会议材料。王为民走上主席台,开场便道:“最近有同志反映,某些项目推进中,存在‘非正式协调机制’的苗头。我想强调一点——政策执行,靠的是制度,不是饭局。”
会场安静。
他继续说:“但也有些同志,能从一场普通座谈里看出深层风险,提前预警。这种前瞻性,不是多事,是担当。值得在座每一位思考。”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林辰。
他低头看着材料,仿佛未觉。但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随即继续记录。
散会后,陈雪快步跟上:“区长办公室刚转来一份批件,让你牵头起草《文化类项目合规指引》。”
林辰接过文件,批注清晰:“请林局牵头,细化流程,防范隐性利益输送。”
他没说话,将文件夹夹入公文包。走廊灯光打在金属拉链上,反射出一道细长光痕。
当天下午,他召集街道办、区文旅局、财政局相关科室开会。议题明确:未来所有文化类项目申报,须公开资金来源、合作方背景及利益关联声明;评审专家实行随机抽取与回避制度;非正式会议不得形成决策效力。
有人质疑:“太严了,会影响招商积极性。”
林辰翻开《行政许可法》第三条:“所有行政行为,必须可追溯、可审查、可追责。我们不是在限制合作,是在建立信任。”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刘伟送来一份签收单:“区档案局寄来的,您之前调阅的民国资料,正式归还记录。”
林辰签字,顺手将单据翻面。背面有一行铅笔小字,极淡,像是随手所写:“1799,未尽之局。”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抽出抽屉里的火漆印照片,与单据并排放在桌角。窗外暮色渐沉,办公室只剩他一人。
他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标题空白。光标闪烁。
片刻后,他输入一行字:“合规指引草案——第一稿。”
敲下回车,页面清空,只留下标题。
他伸手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