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吐出的白纸静静躺在托盘上,边缘微微卷曲。林辰盯着那页空白,没有伸手去取。他记得自己并未下达打印指令,网线也未接入,设备却自行启动——这不是故障,是信号。
他起身走到门口,确认门已反锁,随后弯腰拔掉打印机电源线,再打开主机后盖,将存储卡取出,用随身携带的消磁笔缓慢划过。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的动作轨迹,而此刻最危险的不是被监视,而是暴露反击意图。
回到桌前,他打开另一台未联网的笔记本,调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里面是智慧城市项目过去百日的全部公开数据:施工进度表、居民满意度调查原始记录、三次联席会议纪要、以及七封由社区居民手写的感谢信。他将这些资料重新整合,标题定为《和平街道智慧改造百日纪实》,在正文第一段加粗写道:“本报告所涉内容均来自公开渠道,接受社会监督。”
他没有立刻对外发布。相反,他拨通了陈雪的电话。
“帮我联系宣传科小杨,就说智慧城市项目想做个基层治理案例展示,材料我马上发过去。”
“现在?”陈雪声音里带着迟疑,“你不怕……打草惊蛇?”
“他们已经知道我在查。”林辰语速平稳,“现在的问题不是藏,而是让我的行动变得合理。查档案是违规,做民生调研是职责。”
“可一旦上报,所有操作都会留下痕迹。”
“正要留痕迹。”他顿了顿,“让所有人看见我在做什么,但看不见我真正查的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要把调查包装成政绩宣传?”
“不是包装,是转化。”林辰翻到资料末页,抽出那张张婆婆手写的便条,扫描后插入文档附录,“群众受益是真,项目推进是实。我只不过,选了个最不利的时机,把真事说出去。”
挂断电话后,他将文件加密,通过区政府内网公务邮箱发送至宣传科、区府办信息科,并抄送李建国电子政务账号。发送完成的瞬间,他又在市电视台民生栏目官网提交了“基层创新线索”申报表,附上一段三十秒的社区回访视频——画面中,他蹲在一位老人面前调试路灯感应器,背景是孩子跑过新装灯柱下的笑声。
两小时后,宣传科回复:材料已转市台记者对接,预计明日现场采访。
陈雪随即发来消息:“杨科长说,区里有人问这事儿是不是你个人授意的。”
林辰回复:“是组织推动,不是个人行为。让记者重点采访居委会和施工方,别提我名字。”
“可视频里是你。”
“那就提。但要说清楚,我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他关掉手机,从抽屉取出一张区政务论坛的账号登记表,填写新用户名“河东观察员2025”,绑定一个未实名的副卡手机号。登录后,他在论坛“民意直通车”板块发布一则简短通报:《关于智慧城市项目信息公开的说明》,内容与内网通报一致,末尾附上项目监督电话和邮箱。
刚提交,刘伟发来微信:“局长,群里有动静了。”
林辰点开街道办工作群,发现一条匿名转发链接,标题为《某干部借项目之名行个人曝光之实?》,文章未署名,但语气熟悉——正是此前在内部会议上质疑他“越权”的那位局级干部的文风。文内称“个别人员急于出政绩,将未成熟机制包装为成果,存在误导上级之嫌”。
他没有回应,反而让刘伟把所有微信群中关于该项目的负面言论逐一截图保存,按发布时间、账号特征、措辞风格分类归档。同时,他调出区政务内网日志,比对信息发布前后系统访问记录。发现宣传科接收文件两小时后,有人通过区档案馆Ip地址多次访问他的个人工作台账,查询“近期文件调阅记录”和“外联接待清单”。
他将该Ip标记为“监控来源A”,并顺藤摸瓜查到该终端隶属于档案馆技术维护组,日常负责设备监控与日志归档——正是能接触到打印机异常报警记录的岗位。
夜幕降临前,他收到市电视台记者确认明天九点到和平街道拍摄的消息。他也收到另一条无声警告:回家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小区南门外,车窗 tinted,车牌用布遮盖。他没有减速,而是继续前行,在下一个路口右转进入便利店,下车买了一瓶水。付款时,他站在玻璃门内侧,用手机摄像头对准车尾,拍下后保险杠左侧一道斜向划痕。照片清晰,角度自然。
回到家,他将照片导入电脑,放大划痕边缘。痕迹呈银白色,漆面新鲜,应是近期剐蹭。他记下特征,未做进一步动作。
次日上午八点,市电视台记者如期抵达。林辰带着记者走访三个社区点位,重点介绍路灯改造、独居老人智能报警系统和垃圾分类智能积分。全程他未使用讲稿,回答提问时条理清晰,数据信手拈来。当记者问及项目是否存在“形式主义”质疑时,他直视镜头:“群众晚上敢出门散步,孩子放学能安全回家,这不是形式,是基本生活需求。”
拍摄结束后,记者留下一句话:“林副局长,你这项目,有人支持,也有人不希望它火。”
林辰笑了笑:“只要群众需要,我就做下去。”
下午三点,报道在市台《民生在线》栏目播出,标题为《智慧微改造,点亮老社区》。不到一小时,区政务论坛出现新帖:“某副局长频繁接触文化馆人员,疑似违规调阅非分管领域档案。”帖子无图无证,但时间点精准——发布于电视报道上线后一百一十七分钟。
林辰点开帖子,发现发帖Ip仍来自区档案馆内部网络。他调出此前标记的“监控来源A”记录,比对登录时间,发现该账号在报道发布后二十分钟内连续刷新论坛页面七次,最后一次登录即为发帖时间。
他打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监控者急于转移视线,说明其与档案调阅存在关联。且其行动逻辑为‘被动反应’,非预先布局——主使者尚未察觉,我们已反向追踪。”
他合上本子,打开陈雪发来的汇总文件。里面是各微信群的负面言论截图,其中一条来自某局内部群:“这种人就是想往上爬,什么手段都敢用。”发言者头像为系统默认,注册手机号未实名。
林辰将这条信息单独提取,转发给刘伟:“查这条消息的转发路径,重点看最早发出的原始账号。”
“要是他们用虚拟号呢?”
“总有节点暴露真实设备。”他回复,“哪怕只多一次跳转,也能画出关系链。”
手机震动,陈雪来电。
“文化馆王馆长刚接到区府办电话,问丙字库近期有没有外单位调阅记录。”
“谁打的?”
“没留名,说是督查室转来的询问。”
“督查室?”林辰冷笑,“他们管得了作风问题,管不了档案借阅。这通电话,越权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街道上,一辆无牌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他看清了车牌遮布下的尾号:78。
与昨晚便利店外那辆,是同一辆车。
保险杠左侧,那道银白色划痕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