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辰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放进办公桌最底层抽屉，锁死。屏幕还亮着，智慧社区二期项目合作方案的标题清晰可见，他没关文档，直接起身，拎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走廊灯已调成节能模式，一节节亮着，像断续的信号。他没等电梯，走消防通道下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第二天八点整，区政府三楼会议室，门一开，他第一个进去，把文件夹放在主位前，转身对跟进的工作人员说：“云智联的人到了就带进来，录音设备打开，纪要当场签字。”
九点，对方五人团队准时到场。领头的是个穿深灰夹克的中年男人，张振华，云智联集团副总裁，分管智慧城市板块。握手时力道偏重，笑得宽厚：“林区长年轻有为，我们早有耳闻。”
林辰点头，请他们落座。寒暄只用了两分钟。他翻开材料第一页：“咱们开门见山。贵方提交的技术方案，我们评估过，可行性高，响应也快。但附加协议第三条，数据运营权归属贵公司，这条不能签。”
张振华脸上的笑没退，只是微滞：“林区长，这在业内是通行做法。平台后续维护、算法迭代都需要持续投入，数据集中管理才能保证效率。”
“效率不能凌驾于安全之上。”林辰语气平稳，“居民的门禁记录、报修轨迹、用电数据，这些不是普通信息，是民生底线。运营可以你们做，但数据所有权、调取权限、存储节点，必须由区政府主导。系统后台，必须开放监管接口。”
张振华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林区长说得在理。但技术层面，分散管理会增加成本，影响响应速度。我们也有难处。”
“难处可以协商。”林辰翻开另一份文件，“我们拟了补充条款：数据本地化存储，加密分级，审计留痕。贵方派驻技术人员，但需备案登记，接受区大数据局监管。另外，分包商遴选，必须公开招标，资质审核由财政、住建、纪检三方联审。”
张振华没接话，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抬手压了下，笑着转向林辰：“林区长规矩定得细啊。不过，我们这次来，也是带着诚意的。比如，我们愿意推荐一家本地集成商，资质过硬，做过市政项目，能确保落地效率。”
林辰听得明白。推荐？实为指定。背后是谁，不难猜。他合上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张总，效率和合规不矛盾。但规则必须前置。分包环节，我们不会指定任何企业，也不会接受‘推荐绑定’。谁符合条件，谁中标。这是底线。”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张振华笑容渐冷：“林区长，这就不够灵活了。我们集团在全国三十多个城市落地类似项目，都没这么严的条件。”
“青州不是其他地方。”林辰语气没变，“我们一期项目运行十个月，九成居民在用，物业纠纷下降四成。靠的不是技术多先进，是信任。一旦数据出问题，信任崩塌，再好的系统也是摆设。”
张振华没再说话，低头翻材料，手指在那条数据条款上反复划过。会议最终无果而终，对方留下一句“内部再讨论”，起身离开。
林辰没送。等门关上，他让工作人员把会议纪要打印出来，逐条核对后发到工作群：“所有承诺以书面为准，口头约定无效。请各相关部门备案。”
当天下午，区招商局一位科长打来电话，语气和缓：“林区长，云智联是龙头企业，投资意向很强。合作条件，能不能再谈谈？别因小失大。”
“条件不是我定的，是制度。”林辰坐在办公室，手里转着笔，“数据主权、招标程序、审计监督，这三条不是我卡他们，是省里今年刚发的《政务信息化项目管理办法》第二十一条明文规定。你让他们回去查查，我一字没加，一字没减。”
对方沉默片刻，换了口气：“那……能不能先签主体协议，细节后面补？”
“不行。”林辰直接打断，“补字一出，后患无穷。今天能补一条，明天就能绕一圈。规矩在前，才能走得长远。”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第二天一早，林辰召集财政、审计、司法三部门开预审会。他把合同草案投影出来，指着三项核心条款：“这三条，列为不可协商项。合同文本出来，直接套进去。司法局负责措辞严谨性，审计局锁定留痕机制，财政局把控支付节点——每一笔款，必须对应验收报告和第三方评估。”
没人提出异议。司法局那位副局长甚至点头：“林区长这三条，既合规，又防风险。真出了事，咱们有据可查。”
会后，他单独留下审计局负责人：“从现在起，所有与云智联相关的文件流转、会议记录、邮件往来，全部归档。尤其是对方私下接触任何部门的痕迹，记清楚时间、人物、内容。必要时，你们可以直接向区长报备。”
对方眼神一凛，点头离开。
当天晚上，区长王为民打来电话：“听说云智联那边有点情绪，说咱们太较真，怕项目黄了。”
林辰早有准备。他打开ppt，三页内容简洁清晰：第一页，国内三起智慧城市数据泄露事件及后续治理成本；第二页，某市因数据运营权外放，导致企业变相垄断社区广告与商业导流，政府丧失调控能力；第三页，青州一期项目居民数据调取记录——过去十个月，政府调用次数为零，企业后台调用次数为零，全部封闭运行。
“王区长，技术可以买，团队可以请，但数据主权一旦让渡，就再也拿不回来。”林辰声音平稳，“他们现在觉得我们难缠，是因为还没尝到甜头。一旦开了口子，五年后，我们连问一句‘某个小区老人独居率多少’都要看企业脸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你说得对。”王为民终于开口，“数据是新时代的公共资源，不能私有化。你放手去做，有事我顶着。”
挂了电话，林辰打开电脑，把项目意向公告上传至区政府官网，并同步联系另外三家具备资质的科技企业，安排下周考察行程。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上午十点，云智联张振华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比之前客气许多：“林区长，我们内部重新评估了，数据监管那块，可以按您的方案调整。分包流程，我们也尊重公开招标。能不能……重新安排一次会谈？”
林辰看着屏幕上的日程表，手指在“考察备选企业”那一栏停了两秒，然后敲下删除键。
“可以。”他说，“时间定在后天上午九点。不过，我提醒张总一句——下次来，别再提‘灵活操作’。在青州，规则就是最大的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