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燎原之火
郭鹏举那道措辞严厉、指控孙德奎“纵兵为匪、破坏边防”的奏疏,像块烧红的烙铁,被八百里加急送出了安远镇。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人,或者说,陈小乐压根就没想瞒。
消息灵通的,没两天就知道了内容。朔州城里的孙德奎听到风声时,正为派出去那几十号“江湖好汉”全军覆没而肉疼,当场就把最心爱的青瓷茶盏给摔了个粉碎。
“郭鹏举!你个老匹夫!安敢如此!!”孙德奎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脸色煞白。他知道,这奏疏一上,他这朔州守将算是当到头了,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周家那边……周家会保他吗?想起那个莫先生冰冷的眼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恐慌像是瘟疫,迅速在朔州城的官场和军中蔓延。跟孙德奎牵扯深的,开始偷偷转移家产,琢磨退路;平时不得志的,则暗中活动,想着能不能趁乱捞点好处。
而就在这人心惶惶的当口,几支不起眼的小队伍,拿着盖了安远镇抚和供销社大印的文书,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安远新控制的西、北区域。他们不打仗,不抢地盘,就是找当地的村长、寨主“谈心”。
谈心的内容也简单。
“老丈,瞧见这工分券没?在安远,凭这个能换粮、换盐、换布,甚至能换耕牛!你们这儿的地,荒着也是荒着,只要肯按我们的法子垦荒,这工分,就能挣到手!”
“李寨主,你们寨子这路,下雨天没法走吧?我们供销社出钱出粮,以工代赈,你们出劳力,把路修好!工分照算!路修好了,你们的山货是不是更好卖了?”
“王村长,听说你们村今年又饿死人了?跟我们干,别的不敢说,只要肯出力,混个肚儿圆没问题!安远陈大人说了,只要守他的规矩,就是他罩着的人!”
起初,没人信。这世道,官老爷的话都得掰开揉碎听三分,何况是这群不知根底的人?
可当第一车安远产的、雪白的精盐和厚实的棉布,真的只用工分就从一个新建的据点里换出来时,当第一个咬牙跟着去修路的人,真的捧着沉甸甸的粮食和工分券回家时,怀疑变成了张望,张望变成了心动。
尤其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贫苦农户、备受盘剥的小寨子,眼睛里的光渐渐不一样了。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将军府。
郭鹏举如今是彻底“病”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军府的日常用度,甚至都开始悄悄使用供销社的工分券结算——没办法,他手底下那些兵,现在领饷都更乐意要工分券,这玩意儿在安远地界比银子还好使。
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听着亲兵汇报外面“工分制”如火如荼的推行情况,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生信奉的“王法”、“纲常”,在陈小乐这套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民心……这就是民心吗?”他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动摇。
安远镇,判官衙署。
陈小乐听着赵顺关于工分制推行进度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人,效果比预想的还好。几个据点都快被挤爆了,流民登记处排起了长队。就是……咱们的粮食和物资储备,消耗得有点快。”赵顺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忧。
“粮食不够,就让垦荒队加快进度。物资不够,就让匠作营开足马力。人,才是最重要的。”陈小乐语气坚定,“告诉下面,手脚干净点,别搞强买强卖那一套。咱们现在是在刨旧秩序的根,自己就得先立得住。”
这时,侯三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大人,朔州那边,‘清理’得差不多了。那个姓莫的,三天前‘失足’落井淹死了。周家的杂货铺,昨夜走了水,烧得干干净净,屁都没剩。”
陈小乐点点头,并不意外。“孙德奎呢?有什么反应?”
“吓破胆了!”侯三嗤笑一声,“连着给北疆行营和刘总管去了七八道求援信,跟催命符似的。不过,朔州军现在乱得很,底下好几个参将、都尉都在暗中活动,没人听他的了。咱们……要不要再加把火?”
陈小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火候还没到。让咱们的人继续煽风点火,把孙德奎如何克扣军饷、如何勾结周家想害安远的事情,在朔州军里传开。尤其是……把他收了周家银票,却让兄弟们去送死的事,好好说道说道。”
侯三眼睛一亮:“明白!杀人诛心!”
等侯三离开,陈小乐走到巨大的北疆地图前,目光落在朔州城上。
“大人,您是在等朔州军自己乱起来?”赵顺问道。
“硬打伤亡太大,没必要。”陈小乐手指敲着朔州城,“孙德奎众叛亲离,朔州军军心涣散,缺的,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郭鹏举的奏疏是一根,咱们这工分制和舆论是一根,接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该让熊猛这头猛虎,再出去溜达溜达了。不过这次,不是去打架,是去……‘招工’。”
几天后,熊猛再次带着一支队伍出了安远镇,人数不多,只有五百,却都是新军中的骨干。他们没带多少武器,反而拉了几十辆空的大车。
队伍直奔朔州方向,在离朔州城还有二十里的一处交通要道旁,扎下了营盘。然后,他们树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上面写着——“安远供销社招工处”。
熊猛搬了个马扎,大马金刀地坐在旗下,扯着嗓子对过往行人、尤其是那些面黄肌瘦的朔州溃兵和流民喊道:
“都听好了!安远供销社招工!修路、垦荒、进匠作营学手艺!管吃管住,一天五个工分起!干得好,还能把家小接过去,分田分地!总比留在朔州饿死强!”
起初没人敢信,远远围观。
直到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朔州溃兵,哆哆嗦嗦地走过去,登记了名字,当场就领到了两个热腾腾的杂粮馍馍和一碗热汤。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眼圈都红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朔州周边,越来越多的溃兵、流民,甚至是一些活不下去的朔州军底层士卒,开始偷偷往熊猛的招工点跑。朔州城的守军眼睁睁看着,却无人敢管,也无人想管——当官的都自身难保了,谁还管当兵的死活?
孙德奎在守将府里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他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脚下的大地正在寸寸碎裂。
陈小乐点燃的这把火,已经从安远烧到了朔州,并且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北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蔓延成燎原之势。旧的秩序,在这熊熊烈火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