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惊弓之鸟
三个被擒的死士像石沉大海，在安远镇没激起半点水花。没有游街示众，没有公开审讯，连关在哪儿都是个谜。
可越是这般风平浪静，暗地里就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将军府里，郭鹏举捏着赵顺派人送来的那份口供摘要，指尖都在发颤，纸上的字迹被手心的汗洇得有些模糊：
“……确系周家所遣死士……首要目标陈小乐，次选苏小小……备选方案为制造事端，嫁祸将军，引发内乱……”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他原以为周家再怎么狠，也该先冲着陈小乐去。万万没想到，这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了他自己头上！嫁祸？若是真让这些人在他眼皮底下闹出点动静，再“恰到好处”地留下些边军的痕迹，他郭鹏举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那时，陈小乐会怎么对他？朝廷又会怎么看他？
“欺人太甚！周文渊，你个老匹夫！”郭鹏举猛地将口供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他一生戎马，自问对得起朝廷，临到老了反倒成了别人随手可弃的棋子，还要被拿来当刀使！
“将军，咱们……咱们现在如何是好？”亲兵队正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何是好？”郭鹏举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不定，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还能如何？紧闭门户，严加戒备！从今日起，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军营！尤其是后街那边，加派双岗，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他现在看谁都像是周家派来的刺客，看哪个角落都像是要栽赃他的现场。这安远镇，对他而言比龙潭虎穴还要凶险。
与将军府的愁云惨淡相比，判官衙署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陈小乐跟没事人似的，该巡查巡查，该看报表看报表，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匠作营，看石头他们折腾那个一天炸八回的新式高炉。
“大人，那三个死士，就这么关着？不用点……特别的手段？”侯三有些按捺不住，他手底下的弟兄们审人的手艺都快生锈了。
“特别手段？”陈小乐头都没抬，盯着手里一块新烧出来的、带着蜂窝眼的焦炭，“你能保证撬开的是实话，而不是他们编出来误导你的瞎话？对付这种受过训的死士，硬来没用。关着，晾着，让他们自己琢磨，比什么都强。”
他扔掉焦炭，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个王老蔫呢？有什么动静？”
“老实得很，天天砍柴卖柴，偶尔去井边坐坐，没再跟任何人接触。”
“嗯，继续盯着。周家损失了三个人，还折了个暗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王老蔫这条线，他们迟早还得用。”陈小乐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给咱们在朔州的伙计递个话，让他们在周家那个杂货铺附近，也‘不小心’丢点东西。”
侯三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打草惊蛇？”
“惊一惊好，蛇动了，咱们才知道往哪儿打七寸。”陈小乐目光转向西边校场的方向，“咱们自己，也得动一动了。”
几天后，一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遍了安远镇，也飞向了周边所有有心人的耳朵里——安远新军大都尉熊猛，亲率一千五百精锐，出镇剿匪，拉练越冬！
说是剿匪，可谁不知道，安远周边稍微成点气候的土匪，早在前两个月就被熊猛带着人犁庭扫穴，清理得差不多了。这一千五百人，装备精良，一人双马，浩浩荡荡开出安远镇，那架势，根本不是剿匪，分明是武装游行，亮肌肉！
他们没往南，也没往东，偏偏朝着西边和北边的方向活动，那里地势复杂，山高林密，更重要的是，越过那片区域，就是……朔州和北疆行营总管刘震直接控制的地盘了。
熊猛骑在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上，看着身后杀气腾腾的队伍，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弟兄们！大人说了，这次出来，就一个字，‘横’！怎么横怎么来！碰到不长眼的，甭管他是土匪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先揍了再说！天塌下来，有大人顶着！”
“是！”一千五百条汉子齐声应和，声震四野，惊起林间积雪扑簌簌落下。
这支队伍，就像一把出鞘的尖刀，故意在邻居家门口晃悠，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消息传到朔州，传到北疆行营，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朔州守将气得摔了杯子，却不敢轻举妄动。韩青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摆着呢，谁知道这熊瞎子（熊猛）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他手里那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北疆行营总管刘震，看着地图上安远新军活动的区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面前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陈小乐“委屈巴巴”的诉苦和请示，另一份是七皇子措辞严厉、指责韩青和周家祸乱边防的弹劾副本。
“这个陈小乐……是真能惹事，也是真有能耐。”刘震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幕僚道，“三百破两千，如今又派兵抵近示威……他这是吃准了我们不敢跟他硬碰硬啊。”
幕僚低声道：“总管，此子已成气候，强行征剿，代价太大，且恐生大变。不如……暂且隐忍，坐观其变？周家那边，想必比我们更着急。”
刘震沉默良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传令下去，各军严守防区，无令不得擅动，尤其是……离安远那边远点。”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憋屈的方式——观望。
安远镇内，郭鹏举得知熊猛带兵出镇的消息后，先是一惊，随即是更深的无力。
陈小乐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我不仅能守住家，还能随时把拳头打出去！你们谁想动歪心思，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他看着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安远镇，从里到外，都已经彻底姓陈了。他这块朝廷钦封的镇守将军印，在这里，还不如供销社的工分券好使。
风雪依旧，安远镇就像一头被惊扰后，反而龇出獠牙的猛兽，安静地伏在北疆大地上，等待着下一个不知死活的挑衅者。
而经此一事，郭鹏举心中那最后一点摇摆和侥幸，也彻底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除了紧紧抱住陈小乐这条看起来不太稳，却足够凶悍的破船，已经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