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裹挟着寒气的风，刮过镇妖塔外围的碎石滩。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噤声，连风吹过塔身符文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
那道深不见底的剑痕横亘在地面，森然的剑意顺着裂痕丝丝缕缕地往上冒，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林小满护在其后。剑痕另一侧，白衣青年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冷冽如万载寒冰，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被他目光触及的弟子，无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下意识地垂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刘武首当其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连退三步，差点一屁股坐在满是碎石的地上。他身边那几个刚才还跟着起哄的弟子，此刻更是缩着脖子，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旁边的石缝里。
带队的内门弟子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两步，对着云弈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云师兄，您来了就好。方才林师妹的剑突然异动，大家也是担心镇妖塔安危，一时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云弈的目光没移，依旧锁在刘武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我只看到，有人蓄意煽动，围攻同门，置宗门规矩于不顾。”
刘武浑身一颤，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慌忙跪倒在地，膝头磕在碎石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只一个劲地辩解：“云师兄明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林师妹的剑不对劲，担心塔内妖邪泄露，一时情急才失了分寸！”
“哦？”云弈微微挑眉，指尖一缕银白色的剑气悄然吞吐，发出细微的嗡鸣，落在刘武眼里，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如此说来，你倒是对宗门忠心耿耿。既然这般在意镇妖塔安危，便去塔底值守三月，也算是‘嘉奖’你的这份心，如何？”
去镇妖塔底值守？！
这话一出，在场的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谁都知道，镇妖塔底妖气最浓，常年被封印之力和妖力交织侵蚀，别说三个月，就是待上三天，都能让人神识受损、修为倒退，稍有不慎甚至会被妖气反噬，沦为半人半妖的怪物！
刘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很快就渗出血迹：“师兄饶命！师兄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胡言乱语想报复林师妹！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开恩，别让我去塔底！”
云弈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带队弟子，语气依旧冷淡：“任务继续。若再有无端滋事、挑拨是非者，按门规严惩不贷。”
“是！是！弟子明白！”带队弟子连忙应声，暗暗抹了把冷汗，心里庆幸自己刚才没贸然动手。
云弈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林小满。她还紧紧抱着那柄锈剑，小脸依旧苍白，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他的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还能走吗？”他问道，语气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林小满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颤：“能……能走的，师兄。”
“跟上。”云弈说完，便转身朝着远离镇妖塔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御剑，只是寻常步行，步伐不快，却恰好能让林小满跟上。
林小满赶紧小跑着跟上去，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弟子的目光。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恐惧和敌意比之前更浓了，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那是对云弈的敬畏，也是对她这个“被云师兄护着的人”的复杂情绪。
有云弈在身边，没人再敢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清扫区域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吹过塔身的呜咽声，和林小满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走到远离镇妖塔、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压抑妖气的山道上，云弈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小满怀里的锈剑上，开门见山：“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她该怎么说？说这柄剑是有灵的，还想吸食镇妖塔的妖气？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她自己，恐怕连护着她的醉尘真人和云弈，都会被牵连。
【不能说实话！】剑灵急忙在她识海里警告，语气带着几分慌乱，【就说……就说这镇妖塔妖气太重，我这剑年头久了，受不住妖气刺激才会震动！对！就这么说！】
林小满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一靠近镇妖塔，它就自己震动起来，好像很怕那股妖气……我试着控制它，可根本控制不住……”她刻意强调了“害怕”，把剑灵对妖力的渴望，换成了剑本身的“不适”。
云弈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看透她心底的隐瞒。林小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指尖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此剑特殊，容易引人非议。日后再出任务，多些谨慎，莫要再让它这般显眼。”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训斥，只是平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给出了一句告诫。
“是……师兄。我记住了。”林小满松了口气，心里却涌上一股愧疚——云师兄又一次帮了她，可她却不得不对他撒谎。
“今日任务不必再回，你自行回峰修炼。”云弈说完，身形微微一闪，便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剑光，直冲天际，很快就消失在云层里。
林小满独自站在山道上，望着云弈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恢复平静的锈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复杂又沉重。
【哼，算这冰坨子还有点良心，没揪着不放。】剑灵嘟囔道，语气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嘲讽，【不过他说得也对，你这剑确实容易惹麻烦，以后还是得靠本剑爷多恢复点实力，才能护着你。】
经历了镇妖塔的惊魂和云弈的再次解围，林小满变得更加沉默。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一股脑地投入到修炼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天不亮就绕着藏剑峰跑圈，直到双腿发软；练剑时握着木剑反复挥砍，哪怕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也只休息片刻就继续；夜里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还在运转《引气诀》，直到灵力耗尽才沉沉睡去。
她不再去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再关注任何与修炼无关的事。云弈教她的基础剑招，她翻来覆去地练，一点点体会“剑与身合”“意与气合”的微妙感觉；哪怕进步依旧缓慢，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剑的掌控、对灵力的运用，都在一点点变得熟练。
偶尔，醉尘真人会提着他的酒葫芦，晃悠悠地来到练剑场。他不怎么指点具体的剑招，只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却总能在林小满陷入瓶颈时，点醒她一二。
“小丫头，剑不是这么硬练的。”醉尘真人靠在青石上，喝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得像品这陈年佳酿，得慢慢回味，慢慢琢磨，不能像灌凉水似的猛冲。”
“心里别老绷着根弦，松一点，再松一点。”他看着林小满紧绷的肩膀，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看这风，吹过竹林是软的，吹过峭壁是硬的，剑也一样，得有柔有刚……哎，你怎么又僵了？”
林小满大多时候听不懂，却还是认真记下每一句话，在练剑时慢慢琢磨。而剑灵，在经历了藏经阁的激动和镇妖塔的贪婪后，也沉淀了不少。它依旧话痨，却少了些浮夸的吹嘘，多了些务实的指点，偶尔还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问题。
【发力错了！腰转过去，不是用手臂硬抡！你这是劈柴，不是练剑！】
【灵力跟着剑走，别抢在剑前面！对，就是这个节奏，再稳点！】
【你这《引气诀》练得跟蜗牛爬似的，试试冲击一下檀中穴？虽然有点疼，但能快不少！】
日子就在这种枯燥、疲惫却又无比充实的时光里，一天天飞快流逝。转眼，外门小比的最终排名和奖励，终于在宗门公告栏上公布了。
林小满，最终排名第四十八。
这个名次在数百名外门弟子中，并不算出众，可对于一个入门不过数月、修为只有炼气一层的杂役弟子而言，已然是个不小的奇迹。公告栏前，不少弟子看到她的名字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奖励发放日，林小满再次来到外门广场。这一次，投向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复杂——轻视依旧有，但更多的是惊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她从执事弟子手里，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奖励：五十点贡献值（加上小比初赛时的二十点，总共七十点），和十块泛着淡淡灵气的下品灵石。握着沉甸甸的灵石和刻着贡献点的木牌，林小满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是她靠自己的努力，实实在在换来的收获。
【才十块下品灵石？这宗门也太抠门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剑灵在识海里嫌弃地哼哼，可语气里却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高兴。
领取完基础奖励后，还有一次根据排名选择功法玉简的机会。排名越靠前的弟子，能选择的功法越好；轮到林小满时，柜台里剩下的玉简已经不多了，大多是些流传甚广的低级功法，没什么特别之处。
负责登记的执事弟子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淡漠，指了指柜台里的玉简：“林师妹，剩下的功法都在这儿了，选一个吧。”
林小满的目光在几枚玉简上扫了一圈，心里有些失望——她原本还希望能找到一门更适合自己的剑法，可眼下这些，都和宗门免费发放的基础剑诀差不太多。
就在她准备随便选一枚时，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
云弈没有看柜台里的玉简，而是直接对那名执事弟子道：“给她《基础炼神诀》。”
执事弟子一愣，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云师兄，这《基础炼神诀》虽是基础功法，可修炼的是神识之力，需要神识引导才能入门。就算是炼气中期的弟子，修炼起来都颇有些难度，这位林师妹她……”言下之意很明显——林小满修为太低，神识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练不了这门功法。
“给她。”云弈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执事弟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从柜台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枚看起来比其他玉简更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灰色玉简，递到林小满手里，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大概是觉得她拿了也练不成，纯属浪费。
林小满茫然地接过玉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里满是疑惑。《基础炼神诀》？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修炼神识的功法，可她连神识是什么都不太清楚，云师兄为什么要特意给她选这门难练的功法？
云弈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回去后自行研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来问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白色的衣摆在人群中一闪，很快就没了踪影。
林小满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简，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她知道云弈不会无缘无故给她选这门功法，或许这门功法，对她以后的修炼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回到藏剑峰后，她迫不及待地将心神沉入玉简之中。可刚一接触，就皱起了眉头——玉简里的内容远比她想象的更艰深晦涩，通篇讲的都是如何凝练、壮大、运用神识，没有一个字提到灵力运转。对于只有炼气一层、神识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她来说，这些内容就像天书一样，根本看不懂。
她试着按照玉简里最简单的方法，集中精神去感受“神识”，可刚一尝试，就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只好赶紧停下。
【这什么破玩意儿？看得我都头昏眼花！】剑灵也抱怨道，【神识修炼最是枯燥麻烦，而且进展比灵力慢多了，这冰坨子是不是故意整你？】
林小满却摇了摇头，把玉简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她相信云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现在她练不了，但等修为再高一些，总能用得上。她决定暂时先把《基础炼神诀》放一放，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便带着灵石和贡献点，来到了杂役堂的兑换处。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挺直了腰板，走到柜台前。
她先用七十点贡献值，兑换了三瓶“聚气散”——这是最基础的炼气期丹药，能加速灵气吸收，虽然效果不算特别好，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足够用了。然后，她咬了咬牙，从十块下品灵石里拿出五块，兑换了一本《流云剑法》的拓本。
这《流云剑法》是比宗门基础剑诀稍好一些的低阶剑法，以灵动迅捷见长，正好适合她现在的修为。握着新到手的丹药瓶和剑谱拓本，林小满心里充满了期待——有了这些资源，她一定能更快地提升实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能被动地受人欺负。
然而，她刚走出兑换处没多远，就在一条僻静的山道上，被两个人拦了下来。
这次拦住她的，不是刘武，而是两个面生的外门弟子。他们穿着外门弟子的青色服饰，腰间别着长剑，修为都在炼气四层左右，比林小满高了整整三层。两人堵在山道中间，双手抱胸，眼神不善地盯着她手里的丹药瓶和剑谱拓本。
“林师妹，看来这次小比，你收获不小啊。”左边那个身材微胖的弟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在丹药瓶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师兄们最近修炼正好缺些资源，不如你把灵石和丹药借我们花花？”
右边那个瘦高个弟子则更直接，语气里带着威胁：“识相点，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你那个云师兄，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护着你吧？”
林小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丹药瓶和剑谱，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她终于明白，拥有了资源，并不意味着就能安稳修炼——有时候，资源本身，就会引来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