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由侍女引着步入花厅时,原本喧闹的场面有了片刻寂静。
少女身姿挺拔、步伐沉稳,鲜红的礼服非但不显俗艳,反而将她莹白的肌肤衬得愈发剔透。
她微微垂眸,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每一步都踩着世家贵女的仪范。
“婉妹妹今日这身装扮,真真是把‘嫡女风华’四个字演活了!”
兵部尚书家的嫡女苏清鸢快步上前,笑着握住她的手腕。
此前沈微婉为苏清鸢解围,挡过御史家公子的无理纠缠,两人自此便多了几分私交。
沈微婉软声回应,抬手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腰侧那枚略显突兀的旧玉佩再次显露。
“清鸢姐姐谬赞了,不过是沾了及笄礼的光。”
一旁,大理寺卿家的小姐林晚星凑过来,目光落在玉佩上,好奇道。
“婉妹妹这枚玉佩看着颇有年头,纹路也少见,是家中长辈传下来的吗?”
沈微婉指尖轻轻抚过玉佩,眉眼间染上恰到好处的温软忧思。
“让姐姐见笑了。这是家祖母留下的念想,微婉今日及笄,戴着它,心下才觉安稳些。”
语气恳切,将思念祖母的孝顺孙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正当气氛融洽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炫耀和刚平复的急促。
“婉姐姐怎么才来?叫妹妹好等。”
柳如眉仪容完美地走来,一身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刻意打扮得清丽脱俗。她亲昵地挽住沈微婉另一只胳膊,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发间那支赤金点翠如意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刺眼的光,钗尾还沾着一点潮湿的深褐泥屑。
与后院假山处的湿土颜色分毫不差。她抬手理鬓时,袖角不慎滑落半枚银扣,上面“承泽”二字虽小,却被沈微婉看得真切。
“方才我还同三殿下说起姐姐呢。”
柳如眉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几位贵女听见。她故作不经意地把银扣塞回袖中,让钗子更显眼。
“婉姐姐,我表哥昨日特意给我送了件好东西,说是三皇子殿下赏的呢!特意让我带了支钗来,说是西域进贡的样式,京中独一份呢。
这话看似说“表哥受赏转赠”,实则把“三皇子”的名头摆了出来。
几位贵女交换眼神——太医院末等吏目,哪能让皇子特意赏贡品钗?
分明是柳如眉早就是三皇子的人,这钗都是皇子直接给柳如眉的。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她到死都以为柳安只是“趋炎附势”,没料到他竟是萧承泽安插的棋子!
父亲掌管军防,太医院虽与军务无关,却能接触到“军需药材登记”,萧承泽这是早就在布局!
她压下心头惊涛,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假装替柳如眉扶正钗子,指尖刻意拂过那点泥屑,语气温软得能滴出水来。
“眉儿这钗子确实别致,连钗尾的纹样都透着精巧,只是怎么沾了泥屑?莫不是路上摔着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柳如眉袖角。
“方才见妹妹袖中似有枚银扣,样式倒像是宫中近侍之物,表哥竟还能拿到这样的物件?
只是我记得宫中规矩,外邦贡品需经内务府登记造册,由陛下或太后批注后才能赏人。”
她微微偏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表哥是太医院的人,按规矩该懂宫规,这钗的登记文书,表哥该妥善收着吧?
若是没有,传出去不仅表哥要担‘私受贡品’的罪,怕是还会连累殿下落个‘失察’的话柄——毕竟这银扣上的字,看着可不一般呢。”
柳如眉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慌忙捂住袖口,正想辩解,却不慎从袖中滑出一方丝帕,连同一封未封口的信笺,“啪”地轻响着落在地上!
那动作里,满是被戳穿破绽后的心慌意乱。
“哎呀!”柳如眉轻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
沈微婉离得近,目光无意间扫过散开的信笺——熟悉的字迹让她瞳孔骤缩!
那是萧承泽的笔迹!信纸抬头,赫然写着。
“副院使大人亲启:关于吏部李府后宅用药明细,每月月初让柳安从太医院抄录一份,你亲自核对后递来——重点盯紧李夫人的滋补汤药,若有更换药材的动静,立刻上报!萧顾问。”
“萧顾问”!
这三个字如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前世父亲被定罪的关键,就是太医院那位副院使出具的“药材掺假”查验文书!
原来所谓的“萧顾问”,就是萧承泽自己!他竟通过柳如眉和不成器的表哥柳安,搭上了太医院副院使这条线!
他早以这个化名与太医院副院使勾结,布下陷害父亲的局!
求娶她、获取镇国公府的信任,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实施毒计!
在构陷父亲前,也早已用同样的手段掌控后宅。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浅笑。
“眉儿真是粗心。”
沈微婉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异样,她抢先弯腰,替柳如眉拾起帕子和那封致命的信笺,指尖“不经意”地将信纸折好递还。
“这般重要的东西,可要收好了。若是让旁人看了去,怕是会误会妹妹与什么‘顾问’、‘院使’有私交呢——毕竟妹妹连殿下属官的银扣都有,旁人多想也难免。”
柳如眉一把夺过,脸上血色尽失,强笑道。
“不过是一些寻常问候,劳烦婉姐姐了。”
她急忙将信和帕子塞进袖中,指尖冰凉,心跳如鼓,暗自懊恼自己竟露了这么多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通传声响起。
“三皇子殿下到——”
“靖王殿下到——”
满堂宾客齐齐行礼。无人注意到,靖王入场前,其暗卫悄然递上一张纸条。
他扫过“假山私会、赤金点翠钗沾泥、柳如眉持‘承泽’银扣”几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萧承泽一身绛紫亲王常服,金冠玉带,面容俊朗,目不斜视地走向主位。
经过沈微婉身边时,脚步微顿,目光在她发间那支象征嫡女身份的赤金孔雀簪上停留一瞬,眸色深沉。
与柳如眉擦肩而过时,他的眼神极其短暂地与她交汇,见她神色慌张,眸底掠过一丝不悦。
在他身后,萧景渊依旧一身玄青常服,懒洋洋地踱步而来,仿佛只是来看场热闹。
他的目光先落在柳如眉发间那支沾着泥屑的点翠钗上,眼中讥诮毫不掩饰——这般拙劣的掩饰,也敢在他面前摆弄。
随即滑过沈微婉腰间那枚旧玉佩,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丫头果然拿着信物,看来早已察觉危机;最后与沈微婉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眼神意味深长——那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在说:
“你的局,本王看明白了;他们的破绽,本王也瞧见了,这戏,倒确实值得一看。”
沈微婉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垂下眼睫。
是他!古玩街的青衫男子,定是他的人!
果然,靖王不仅认出了玉佩,还通过暗卫查清了假山私会的事!他此刻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她,他已知晓所有阴谋,甚至可能愿意成为她的助力!
她迅速敛起所有情绪,恢复成温婉恭顺的镇国公嫡女模样,只是宽大袖袍下,指尖冰凉,紧紧攥住了那枚旧玉佩。
戏台已搭好,角儿已登场。
那盒致命的西域香,那包藏祸心的“萧顾问”与“柳安”,那偷情归来、炫耀时露尽破绽的庶妹,还有这位手握证据、高深莫测的靖王……
好戏,才刚刚开锣。而她,已经抓住了敌人最致命的尾巴,更寻得了潜在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