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的清晨，是在刺骨的寒风与监工粗野的呵斥声中到来的。厚重的木门被轰然推开，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让挤在一起取暖的女囚们一阵瑟缩。
“起来！都起来！该干活了！” 脸上带疤的女囚头目，人称“疤婆”的，用一根皮鞭抽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脆响，驱赶着众人。
云妮儿挣扎着站起身，一夜的寒冷让她的四肢僵硬麻木，咳嗽依旧撕扯着胸腔。她和其他女囚一样，被驱赶到院子里，排队领取工具——一把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冰镐，以及一条粗糙的麻绳。
“丙队的！今天去城东冰河，凿开取水口！完不成定额，都没饭吃！”一个穿着厚皮袄、戴着狗皮帽的监工兵士高声宣布，眼神如同看着一群牲口。
云妮儿被分在了丙队。她扛起那几乎与她体重相当的冰镐，步履蹒跚地跟着队伍走出甲字营，走向城外那片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河流。
冰河之上，寒风更是凛冽如刀，几乎要将人刮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只有零星几队罪囚在监工的监视下，如同蚂蚁般在冰面上移动，冰镐砸在冰面上的“咚咚”声沉闷而单调地回荡着。
云妮儿的任务是和其他几个女囚一起，凿开一个已经被冻结实的取水口。冰层厚达数尺，坚硬如铁。她举起沉重的冰镐，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却只在冰面上留下一个白点，反震的力量让她虎口发麻，本就虚弱的身体几乎散架。
一下，两下，三下……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冻结，眉毛和睫毛上都挂满了白霜。咳嗽不时打断她的动作，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冰镐剧烈地喘息，肺里如同拉风箱般疼痛。
旁边的女囚大多和她一样，动作迟缓，眼神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挥镐的动作。监工在一旁来回巡视，稍有懈怠，皮鞭便会毫不留情地抽下来。
“快！想挨揍吗？！废物！”监工的骂声夹杂在风声中。
云妮儿咬紧牙关，强撑着自己继续。她知道，在这里，稍微松口气自己可能就撑不下去了，不要说可能被监工鞭打，就连自己的意志力也会被击垮，肉体的疲累痛楚还可以忍受，但面对现在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炼狱般的生活，她必须靠这些机械劳作来暂时忘却自己的处境。她必须活下去，她有想要活着见到的人，她还有很多想要活着做到的事……
她抛开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杂念，开始观察其他人如何发力，如何寻找冰层的薄弱点，她发现，持续凿击同一个点，比胡乱敲打更有用，她调整呼吸，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手臂上，对准一个点，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
虎口被震裂，鲜血渗出，染红了冰镐的木柄，很快又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碴，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没有停下。
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每人分到了一个冻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馍。云妮儿学着别人的样子，将馍放在怀里，用体温慢慢焐热，然后大口大口地啃着，就着从冰洞里舀上来的、带着冰碴的河水，吞咽下去。
下午，劳作继续。极度疲惫和寒冷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在一次举起冰镐时，她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冰镐脱手飞出老远。
“妈的！找死啊！”监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扬起皮鞭。
云妮儿心中一片冰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鞭子没有落下，她听到一个粗哑的女声响起：“军爷息怒！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还没适应，容我调教几天，今天我帮她干！”
是疤婆！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挡在了云妮儿身前，陪着笑脸对监工说道，同时悄悄将一小块什么东西塞进了监工手里。
监工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脸色稍霁，骂了一句：“管好你的人！”便转身走开了。
疤婆回过头，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捡起冰镐，塞回云妮儿手里，不耐烦地低声道：“不想死就赶紧起来！在这里，没人会可怜你！想活，就得拿出能活的本事！”
“谢谢……”她低声道。
疤婆哼了一声，没再理她，转身去鞭策其他人了。
这一天，云妮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当收工的号角响起时，她几乎是被其他女囚半搀半拖着回到甲字营的，双手满是血泡和裂口，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咳嗽得几乎喘不过气。
晚饭依旧是那块能硌掉牙的黑麦饼和寡淡的菜汤。她瘫倒在潮湿的稻草铺上，连抬起手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在极度的疲惫中，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她回想起白天疤婆的举动，回想起监工收下东西后态度的转变，每个人也不全然是彻头彻尾的恶人，无论京城亦或是北地，有些人有些事都是靠利益驱动的，人性就是如此。
夜里，当其他女囚沉沉睡去后，云妮儿悄悄坐起身。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仔细检查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之前在来的路上偷偷藏起来的干枯止血苔藓，她将苔藓嚼碎，小心地敷在裂开的口子上，一阵清凉感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她知道，光靠忍耐和意志力，她在这宁古塔也活不了多久，她必须更快地适应这里的规则。
甲字营里，囚犯之间的关系远比外界想象的复杂。疤婆是女囚中的头目，凭借着凶悍和与某些底层看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掌控着有限的资源分配和劳役安排。她手下有几个唯她马首是瞻的跟班，时常欺压那些新来的、体弱的、或者不懂“规矩”的囚犯。而大多数囚犯，则像云妮儿一样，在疤婆的淫威和繁重劳役的双重压迫下，麻木地挣扎求存，彼此之间充斥着警惕、冷漠，偶尔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也能爆发激烈的争夺。
云妮儿深知这里的生存法则，不惹事，但也绝不能被当成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