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王府里过节的气氛渐渐浓了起来,各房各院都开始洒扫庭除,准备年货。颐宁院的小厨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贺娘子带着几个帮厨的婆子丫鬟,从早到晚地准备祭祀用的点心果品。
雨妮儿去了厨房几天,倒是出乎意料地适应。她手脚麻利,又肯学,贺娘子教她认调料、看火候,她都能很快上手。这日傍晚,秋禾去厨房给珊瑚取宵夜,正看见雨妮儿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往蒸笼里放糯米糕,小脸上沾着面粉,神情专注。
贺娘子见秋禾来,笑着招呼:正好,这笼糯米糕快好了,你带几块回去和雨妮儿尝尝。
秋禾连忙道谢,看着妹妹在厨房里忙碌却安稳的身影,很是欣慰。
取了宵夜往回走,路过花园假山时,却听见山石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秋禾本能地放轻脚步,隐在树影里。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听着像是锦瑟院的哪个小丫鬟,……那日孟姨娘从颐宁院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另一个声音道:她每个月不都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么?有什么稀奇?
这次不一样!我听见她和身边的彩屏说……说什么这么多年了,老夫人还是不肯信我...……那件事与我无关。”
什么事?
我哪知道!但肯定不是小事!你没见这几日,侧妃娘娘往颐宁院跑得都勤快了?前天还特意送了一匣子上等的血燕过去……
声音渐渐远去,秋禾心想孟姨娘那日的异常,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什么那件事?听起来像是陈年旧怨,而且与林侧妃有关?
她不敢久留,快步回到颐宁院,将宵夜送到东厢房。珊瑚正对灯看账,见她进来,只抬眼看了看,便又低下头去,秋禾放下食盒,悄声退了出来。
腊月二十四,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日一早,林侧妃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到颐宁院,说是年节将近,特来与老夫人商议祭祖事宜。老夫人歪在暖榻上,神色倦怠,只由珊瑚在一旁陪着说话。
说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忽见锦瑟院的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侧妃娘娘,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她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又痒又痛,哭闹不止!
林侧妃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怎么回事?早膳时还好好的!
小丫鬟哭道:奴婢也不知道...三小姐就说身上痒,一挠就起了一大片……医婆来看过了,说是……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林侧妃转身向老夫人道:母亲恕罪,媳妇得赶紧回去看看。
老夫人摆摆手:快去,孩子要紧。
林侧妃匆匆离去,留下满室凝重。老夫人皱眉问珊瑚:这三丫头早膳吃了什么?
珊瑚沉吟道:听闻与往常无异,就是清粥小菜,还有...昨日各房都分到的桂花糖蒸酥酪。
站在角落伺候的秋禾心里咯噔一下,那酥酪是贺娘子做的,昨日特意给各房都送了一份。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了回来:三小姐确实是因酥酪起的疹子,但问题不是出在酥酪本身,而是盛酥酪的碗——碗沿上查出了些许花生粉末。三小姐自小对花生过敏,沾上一点就会起疹子。
而经查证,那批碗碟,是昨日刚从颐宁院的小库房领出去的,预备年节期间各房使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掌管颐宁院库房的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当即跪倒在地:老夫人明鉴!库房里的碗碟老奴都是亲自检查过的,断不可能有花生粉末残留!
林侧妃去而复返,这次脸上带着泪痕,语气强硬:母亲!碗碟是从颐宁院库房出去的,如今害得三丫头受这般罪,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看我们锦瑟院不顺眼,故意使坏!说话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珊瑚。
老夫人面色阴沉,缓缓道:珊瑚,你怎么说?
珊瑚神色平静,起身道:回老夫人,碗碟虽从颐宁院出,但经手之人众多。从清洗、入库、保管到领取,各个环节都可能出纰漏。当务之急是查明粉末来源,而不是贸然定罪。
查?怎么查?林侧妃道,库房是张嬷嬷管的,领取记录上白纸黑字写着锦瑟院丫鬟的名字,难不成是我自己的人害三丫头?
此时秋禾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她去库房帮张嬷嬷整理年货时,曾看见锦瑟院的玛瑙带着一个小丫鬟来领碗碟,当时玛瑙态度异常客气,还主动帮着搬了两个箱子……怪不得……
秋禾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老夫人、侧妃娘娘、姑娘,奴婢有一事禀报。
众人都看向她。林侧妃皱眉:又是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珊瑚淡淡道:秋禾现下常帮张嬷嬷打理库房事务,有些琐事她也上心,让她说。
秋禾清晰说道:昨日未时三刻,奴婢在库房帮张嬷嬷整理年货时,看见锦瑟院的玛瑙姐姐带着一个小丫鬟来领碗碟。玛瑙姐姐当时格外客气,还主动帮奴婢搬了两个箱子。现在想来...那箱子正是存放碗碟的。
林侧妃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玛瑙动了手脚?
奴婢不敢。秋禾低头道,只是...玛瑙姐姐平日来领东西,从未如此殷勤。且当时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一直低着头,神色有些慌张……奴婢当时未在意,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此话一出,林侧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珊瑚开口道:老夫人,既然有疑点,不如将昨日经手碗碟的人都叫来问问。尤其是玛瑙和那个小丫鬟。
老夫人点头准了。
不一会儿,玛瑙和那个叫小雀的丫鬟被带了进来。小雀一进来就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玛瑙强作镇定,但眼神闪烁。
一番审问之下,小雀很快崩溃,哭喊着说是玛瑙让她在碗沿上抹了点,说是能让碗碟闻起来更香,她不知道那是花生粉...
玛瑙当即矢口否认,反咬小雀污蔑。
眼看要成僵局,秋禾忽然又道:奴婢记得...昨日玛瑙姐姐帮忙搬箱子时,袖口蹭到了库房门上的灰尘,留下了一道印子。当时她还用帕子擦了擦...不知那帕子可还在?若帕子上沾了花生粉末...
玛瑙脸色瞬间惨白,手下意识地去摸袖子。
真相大白。是林侧妃指使玛瑙陷害颐宁院,想借三小姐过敏之事打击珊瑚,却没料到三小姐反应如此剧烈,更没料到秋禾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观察如此细致。
老夫人勃然大怒,当场夺了林侧妃协理府务之权,命她闭门思过。玛瑙被打了三十板子发卖,小雀杖责二十后撵去庄子上。
风波平息,众人退去。老夫人独留下珊瑚,叹道:“今日多亏了你沉得住气,还有你院里的那个小丫头,倒是心细。”
珊瑚躬身,语气谦卑:“老夫人谬赞了。是老夫人平日教导有方,奴婢们才不敢不尽心。今日之事,也是托老夫人的洪福,才能水落石出。”
从正房出来,珊瑚看了眼垂手跟在身后的秋禾,淡淡道:“今日你临机应变,观察入微,很好。从明日起,升为二等丫鬟,月例加倍。以后库房的事务,你多上心,帮着张嬷嬷些。”
秋禾跪下谢恩:“谢姑娘恩典!奴婢定当更加尽心竭力!”
夜色深沉,秋禾回到耳房,雨妮儿已经睡熟。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虽升为二等丫鬟,却没有应有的喜悦,她知道这府里的明争暗斗,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揽月轩中,孟姨娘对灯独坐,手中摩挲着一块半旧的玉佩,喃喃自语:祸起萧墙...这才只是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