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凌云胸腔里最后一点氧气都榨干。他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听着那声轻飘飘的、带着嘲讽的“所以呢”，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而法官已经对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感恩戴德？”温婉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凌云，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戴德’的资本吗？是靠我那几个被搅黄的项目，还是靠我那些被迫中断合作的伙伴？”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针，一下下扎在凌云的心上。
“你清理了门户，处置了那些听命行事的人，然后呢？”她问，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凌夫人依旧是凌夫人，她对你、对我、对这段婚姻的看法，不会有任何改变。今天你可以清理掉这批旧部，明天她就能动用另一批关系，用更隐蔽、更合法的方式，继续她的打压。只要她想，只要她认为有必要。”
“凌云，问题的根源，从来不在那几个具体执行的人身上，你心里很清楚。”
凌云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温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他母亲的态度，才是那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至于抹掉之前发生的一切……”温婉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空洞而苍凉，“我生日那天，你带着琛琛去陪林薇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这五年来，你无数次让我独守空房、让我在期待和失望里反复煎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弥补？”
“那些项目被截胡，那些合作被中断，我确实愤怒，也确实困难。但比起你和你家人带给我的、日积月累的失望和心寒，这些商业上的打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语调始终平缓，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却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凌云感到无地自容。她不是在指责，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迟迟不愿面对，却早已无法挽回的事实。
“凌云，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是为了安抚你自己的愧疚，是为了向你母亲、也向你自己证明，你并非对我全然无情，你还是有能力‘保护’我的，是吗？”
凌云浑身一震，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太迟了。”温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迟来的正义，不算正义。就像碎掉的镜子，即使用再高明的技术粘合，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不需要你这种……事后的、高高在上的‘示好’和‘清白’。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如果真的还想为我们之间，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让凌云如坠冰窟的话。
“那就请凌总，高抬贵手，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凌家的风波，你母亲的喜恶，都与我温婉，再无瓜葛。”
说完，不等凌云有任何反应，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她挂断了。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凌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代表连接中断的单调忙音，仿佛那是为他这场失败婚姻敲响的丧钟。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刮在他脸上，刺骨的冷。
他缓缓放下手机，看着“拾光”工作室那扇紧闭的、在黑暗中沉默的玻璃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他失去她了。
不是从她提出离婚开始，而是在更早之前，在他日复一日的忽视和冷漠中，在他任由家族的压力施加在她身上而不自知的时候，他就已经一点一点地，将她推向了远方。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不过是亡羊补牢，不过是……一场迟到的、毫无意义的表演。
正义？他配提这两个字吗？
他连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都未曾给够她。
凌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背影在清冷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充满了无边的落寞和悔恨。
而工作室紧闭的门内，黑暗之中，温婉靠坐在冰凉的办公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任由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说得决绝，心却并非不痛。
只是，有些路，一旦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迟来的正义，终究暖不了早已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