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产房的子夜星河光带渐次柔和,转为模拟阿尔卑斯破晓前那种朦胧的、掺着淡金与玫瑰色的曦光。空气中,雪松冷香与新生的奶甜气已被一种更醇厚、更温暖的氛围悄然包裹。颜清璃腹部的“黄金星云”在曦微之光下流转着内敛而神圣的辉芒,仿佛真的将一片微型宇宙收纳于肌肤之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星尘的明灭。她沉沉睡去,唇角含着一抹极淡却安稳的弧度,仿佛那烙下的银河也同时熨帖了她疲惫的灵魂。
陨铁摇篮边,顾司衍终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了被星尘攥得温热的手指。小家伙在睡梦中不满地咂咂嘴,但终究没有醒来。顾司衍凝望了妻儿片刻,熔金色的眼底沉淀着近乎虔诚的满足。他起身,动作放得极轻,走向连接着主卧的智能育儿准备间。
“林,”他低声吩咐,冰裂纹戒指幽蓝微闪,“启动‘哺育协议’第3项,标准配比,温度37.2c,120毫升。”
【指令确认。GSY-Nanny mkIII 执行中。】林惊蛰的回应无声地响在他的意识里。
育儿准备间内,一座流线型、泛着珍珠白的智能平台无声亮起。一支修长的、由医疗级锇锇合金与柔性纳米材料构成的机械臂流畅地滑出,精准地取下来自荷兰皇家牧场、经过层层生物净化与营养强化的特供奶粉罐,另一支机械臂则夹起同样无菌的、瓶身刻有荆棘星冠徽记的水晶奶瓶。量取、注水、摇晃、加热、检测……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准、高效、毫无冗余,堪称工业美学的典范。
机械臂托着那瓶散发着温热奶香的“完美作品”,平稳地滑向陨铁摇篮。就在奶嘴即将触碰到星尘嚅动的小嘴时——
“呜……哇——!”
毫无预兆的,星尘再次爆发出响亮的啼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委屈,小脑袋猛地偏向一边,紧闭着眼,小腿有力地一蹬!
“啪!”
精准无比地,那小小的脚丫正好踹在奶瓶底部!
机械臂的稳定系统瞬间应对,牢牢握紧了奶瓶,没有让液体洒出半分。但星尘的抗拒是如此明显,哭声震天,仿佛那瓶由顶尖科技炮制的乳汁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毒药。
正准备稍事休息的顾司衍猛地转身,眉头瞬间锁死。熔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GSY-Nanny mkIII的配方和工艺是集合了全球顶尖儿科营养学成果的结晶,误差率低于万亿分之一,怎么可能?
“检测成分!温度!无菌度!”他声音骤冷,带着惯有的、处理危机时的锋锐。
【成分:最优。温度:37.21c。无菌度:绝对。物理性状:完美。】林惊蛰的汇报快速而肯定,【分析目标哭闹声波:频谱显示非源于生理不适,更接近……情绪性排斥。】
情绪性排斥?一个出生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婴儿,排斥绝对完美的食物?
就在这时,那支机械臂似乎根据内置的安抚程序,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试图将奶嘴靠近。
星尘哭得更凶,小拳头都攥紧了,浑身写满了拒绝。
一种极其荒谬的、混合着挫败感和一丝微妙不爽的情绪攫住了顾司衍。他碾碎了楚家,能代偿分娩剧痛,却搞不定一瓶奶?
他大步上前,冰裂纹戒指不耐地一挥:“退下!”
机械臂瞬间停滞,然后流畅地缩回平台,将那瓶被“嫌弃”的完美奶瓶放回原位,仿佛一个被斥退的、毫无怨言的仆人。
产床上,颜清璃被哭声惊醒,朦胧地睁开眼,声音带着睡意和担忧:“……怎么了?星尘又不肯喝?”
顾司衍没回答,只是走到操作台前,目光阴沉地扫过那些精密仪器和高级配方奶。他忽然伸手,拿起旁边一罐未开封的、包装相对朴素的有机羊奶粉——那是苏晚之前搜罗了无数资料,强烈推荐并空运过来的“妈妈口碑之王”,号称更接近母乳口感。
“顾司衍?”颜清璃撑起身子,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
他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专注地开始亲自操作。消毒、取粉、试温……他拒绝了所有智能辅助,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精密实验,只是仪器换成了奶瓶和恒温壶。暖金色的曦光勾勒出他认真的侧脸,那双惯于审视亿万资金流向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奶瓶上的刻度线,仿佛在计算最精准的做空点位。
很快,一瓶由顾司衍亲手冲调、用料“平民”的羊奶粉准备好了。温度是他用手腕内侧最敏感的皮肤反复确认过的。
他拿着奶瓶,走到摇篮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面对一场比收购战更严峻的谈判。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星尘的小脑袋,将奶嘴轻轻凑近。
哭声奇迹般地减弱了。
星尘的小鼻子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嗅闻。然后,他试探性地张开小嘴,含住了奶嘴。
顾司衍屏住呼吸。
一秒,两秒……
咕咚。一声细微的吞咽声。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虽然偶尔还会抽噎一下,但他确实开始喝了!甚至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抱住了奶瓶。
顾司衍:“……”
颜清璃也看呆了,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产后的虚弱和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他喝了?”
就在顾司衍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甚至眼底要浮现一丝胜利的得意时——
“噗——!”
星尘突然毫无征兆地松开了奶嘴,将刚刚喝下去的几口奶,全数吐了出来,精准地喷在了他父亲那件价值不菲的、染过血沾过汗、此刻正带着奶渍的丝绒衬衫上。然后,小嘴一瘪,似乎更委屈了,眼看又要开哭。
顾司衍彻底僵住,看着胸前的狼藉,再看看怀里这个丝毫不给面子的小祖宗,那张惯常冷峻逼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懵然的、束手无策的表情。
一直通过监控静默观察这一切的林惊蛰,电子音终于忍不住再次响起,这一次,语调里带着一种极致的、算法模拟出的“无语”:
【综合分析结论:目标并非排斥奶粉本身,亦非排斥冲泡者。排斥行为与GSY-Nanny mkIII关联度高达89.7%。推测:目标更偏好非标准化、带有…呃…‘人味儿’的哺育方式?建议:降低科技介入度,增加…随机性与…亲子直接接触?】
恰在此时,育儿准备间里,那支被斥退的机械臂似乎不甘寂寞,又或许只是程序设定,自动开始清洁操作台,发出细微的、高效的嗡嗡声。
星尘的哭声瞬间又拔高了一个度。
顾司衍猛地抬头,熔金色的眼底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不是对儿子,而是对那台“无能”且“聒噪”的机器。醋意、挫败感、以及一种“老子还搞不定你”的霸道瞬间淹没了那点初为人父的手足无措。
他抱着星尘,豁然转身,冰裂纹戒指直指那台价值堪比小型战斗舰的GSY-Nanny mkIII,声音冷得掉渣,对着空无一人的育儿室低吼:
“顾司衍!你儿子嫌难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复述了颜清璃刚才的惊呼,仿佛这是对这台机器最致命的控诉。
吼完,他完全不顾胸前的奶渍,更紧地抱住哭闹的儿子,用一种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用体温和心跳安抚他,同时对着戒指冷冷下令:
“林,把这破玩意儿给我扔进回收熔炉!立刻!马上!”
然后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声渐弱、似乎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暴躁吼声和剧烈心跳惊到、正睁着朦胧泪眼“看”他的星尘,没好气地、却又压低了声音磨牙道:
“挑食是吧?行,老子亲自给你煮!”
【……指令收到。GSY-Nanny mkIII 下线。启动熔毁程序。】林惊蛰的电子音里仿佛带着一声叹息,【温馨提示:顾总,根据最新数据,母乳亲喂的温度、成分及情感交互频率,才是‘最优解’。科技仅是辅助。】
顾司衍身形一僵。
颜清璃终于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虽然牵动了伤口让她轻轻“嘶”了一声,但眼底满是揶揄和温柔的光彩:“看来……顾总也有搞不定的‘项目’。”
顾司衍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怀中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儿子,最终却只能认命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向颜清璃。
“下一场,”他把她和儿子一起圈进怀里,声音闷闷地,带着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种奇异的、甘之如饴的认命,“看来得给你升级‘装备’了。”
他的目光瞥向育儿室另一侧,那座刚刚运送过来、尚未激活的、形似天鹅绒蛋壳的“仿生拥抱舱”。
AI月嫂的首秀,以彻底叛变和被无情熔毁告终。而顾总的育儿之路,显然比任何商业战役都更加……坎坷且充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