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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前七天,韩家院角的竹筛竟然结霜啦!韩林蹲在屋檐下翻着《荆楚岁时记》,竹筛边的霜花刚碰到砚台,“滋啦”一声就化出个小水洼——按常理来说,这个时节的晨霜应该结得很结实才对,就像撒在瓷盘里的糖霜,哪能这么容易就化掉呢?“先生!”小丫头抱着个粗陶碗,撞开院门就跑了进来,棉袍领口还沾着雪渣呢,“后山映雪村的雪全化啦!我爹说,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天地积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可今天感觉就像是有人把棉被给揭掉了——您看!”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碗底沉着一粒融化的雪团,“这是我爹从雪地里抠出来的,化得比春汛的冰还快!”韩林捏起雪团,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本来应该是清新凛冽的雪气,现在竟然夹杂着一股铁锈味,就好像是被挖开的旧井。他正想说话呢,老龟驮着半筐陈枣慢悠悠地爬了进来,龟壳上的泥渍还泛着暗紫色,“这土有问题。”“土?”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爹去挖笋,踩过的地方硬邦邦的,跟冻透的石板似的。”她突然一把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冷腥味!”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刺骨的寒气,混着点硫磺味,像被雷劈过的温泉。他猛地想起昨夜在《礼记·月令》里看到的记载:小雪之日,虹藏不见。天气上升地气下降。闭塞而成冬。其候为藏。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七十年前,村里的老木匠陈阿公就是在小雪前遭遇——整片的老松树林突然落叶,连他最宝贝的雪纹松都裂了皮,最后他跪在树底下,说雪娘嫌咱们心贪。

许是雪娘动了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民国二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小雪前,后山的雪全化了,后来是村东头的教书先生用松枝写了首,才把雪娘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娘的雪脉就在这后山谷的映雪村。

映雪村的雪痕

映雪村的山雾比往年薄了三分。韩林踩着没膝的野栗子树往前挪,鞋跟下的积雪作响,惊起几只寒鸦。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寒气打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团模糊的墨。老龟驮着陈枣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雪地里泛着灰,雪娘在崖边。

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映雪村的竹田更显眼了。那些竹田本该是墨绿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白漆刷过,叶尖结着冰碴,连最耐寒的毛竹都耷拉着脑袋。更奇的是,田埂上凝着层细碎的冰花,不是寻常的霜,倒像是有人把月光冻成了碎银,撒在地上。

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崖边老松树。树洞里塞着块雪纹玉,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昨夜老龟背上的泥印一模一样。这是仓颉的字!小丫头眼睛发亮,和虎子捡的陶片上的一样!

韩林捡起雪纹玉,指尖刚碰到刻痕,玉面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更奇的是,玉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刚用湿布擦过。老龟凑过来嗅了嗅,这是映雪村的融雪,掺了竹香的。

崖上的雪魂

映雪村的崖壁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青灰的光芒。韩林抓着野藤,“嘿咻嘿咻”地往上爬,岩缝里的野菊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几截孤零零的枯枝。不过,越往上走,空气里的冷腥味就越浓。小丫头高举着灯笼,朝着崖顶照去,突然眼睛瞪得像铜铃:“先生!崖上全是雪!”崖顶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那可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泛着淡紫色的冰晶,仿佛有人把紫墨水倒进了雪里。韩林好奇地伸手去接,雪花刚一碰到指尖,就像调皮的小精灵一样钻进了皮肤,冷得他直打哆嗦。更神奇的是,雪花里居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五十年前的一个冬夜,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姑娘跪在崖边,怀里抱着一株枯竹,正小心翼翼地往树根上浇着温水。“那是……我阿婆?”小丫头惊讶地叫出声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阿婆临终前说过,她年轻时在映雪村种过竹,后来……后来竹都死了。”韩林仔细端详着那幅画面,发现姑娘脚边有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的花纹和雪纹玉上的符号如出一辙。他刚想开口,崖壁上传来“簌簌”的声音。两人抬头一看,只见崖顶的雪片正顺着岩石滑落,在石缝里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溪流,最后滴进崖底的石坑——那石坑里竟然立着一截焦黑的竹枝,枝桠上凝结着一粒晶莹剔透的冰珠,比普通的露水要凉一些,比冰碴子又要暖和一点。“雪灵!”老龟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种灵!据说要用真心去温暖百年的雪水才能让它苏醒,冰珠里藏着雪娘的灵魂呢。”

崖底的雪语

韩林和小丫头沿着藤蔓“哧溜”一下滑到崖底,太阳公公已经下班啦。石坑里的冰珠有碗口那么大,晶莹剔透,就像冰雕的艺术品,每一道纹路都闪耀着淡紫色的光芒。冰珠里包裹着一粒金黄的竹籽,正随着冰纹有节奏地摇晃着。竹籽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仿佛是谁给它盖上了一床轻纱被子。“你是雪娘?”韩林轻声问道。竹籽突然抖了抖,冰珠“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少女。她身着一件蓝色的布衫,发间别着竹芽,正调皮地歪着脑袋看着他俩,睫毛上还挂着冰花呢。“我是呀。”她的声音如同雪水在冰面上滑过,清脆悦耳,“三天前,有人跑到崖顶的泉眼里倒了一大堆生石灰,说是要‘防虫’,可他们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不真心’。”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竹籽,“那些生石灰弄脏了我的泉眼,切断了我的雪脉,所以今年的雪才会融化,竹子才会枯萎,就连早晨的霜都带着一股冷冰冰的腥味。”“那可怎么办呢?”小丫头急得直跺脚,“我爹说,再这样下去,今年冬天连柴火都没得烧啦!”

雪灵指着石坑边的陶瓮,雪魄能救我。但需要有人把它们浇在崖顶的竹根里,用真心养护,等它们渗进树脉时,我就能借它们的力,把雪脉续上。她看了眼小丫头,这孩子有颗真心,去年她偷偷给受伤的雪貂做窝,今年春天又给干渴的竹根浇水,是个好苗子。

小丫头的脸蛋红扑扑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行吗?”“当然行啦!”雪灵咯咯地笑了,睫毛上的冰花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不过,你要答应我哦,浇雪的时候可不能着急,也不能抱怨,要像照顾刚出壳的小鸡那样细心哦!”在雪魄的冬光里,小雪当日的清晨,韩林轻轻推开院门,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后山谷的映雪村宛如一块碧绿的翡翠,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仿佛刚刚被擦拭过一般。竹田上的积雪已经全部融化,竹树的枝桠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珠,每一颗都散发着淡淡的紫光,更有趣的是,冰珠里面还包裹着一粒金黄的竹籽,随着阳光的照耀,轻轻地摇晃着。“先生!”小丫头举着竹篮,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跑了过来,篮子里装满了刚挖出来的冬笋,“阿爹说,今早的笋香能飘到十里之外呢!”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您快尝尝,我特意给您留了最嫩的那一把!”韩林迫不及待地剥开笋衣,放进嘴里。清甜中带着一丝丝微苦,从舌尖慢慢蔓延到喉头,那滋味,竟然比去年的冬笋羹还要鲜美。小丫头蹲在他脚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好奇地问:“先生,小雪是不是就是冬天的信呀?”“对呀!”韩林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发辫,“小雪是冬天写的第二封信哦,每一根笋,都是信里的一个字呢。”他指了指后山谷,“你看,竹田在写‘暖’,冰珠在写‘静’,连崖壁都在写‘养’呢。”

这时,虎子扛着锄头从田埂过来,裤脚沾着泥,先生!我阿娘说,今早的地垄里冒绿芽了!去年这时候还冻着呢,今年竟比往年早了半个月!他蹲下来,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您瞧,这芽儿嫩得能掐出水!

韩林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哇塞,泥土里居然真的冒出了一片嫩绿嫩绿的新芽。芽尖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晨露呢,晨露里面裹着一粒银光闪闪的雪魄——可不就是昨晚种下的嘛!更神奇的是,晨露里居然映出了一张可爱的小脸——是那个小丫头,正踮着脚尖在竹田底下欢快地浇着雪水呢。“这是雪灵给的礼物哟。”老龟慢悠悠地驮着陈枣走过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新竹,“这竹树可是用‘雪魄’精心养出来的,能结出双倍的笋呢!”他舀了一碗清澈的泉水递给韩林,“您快尝尝,这可是地脉的清甜哟。”韩林接过碗,“咕嘟咕嘟”一口喝下,泉水在口中流淌,清冽无比,还带着一丝丝的回甘。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崖边,雪灵说过的话:“雪水可不是普通的水哟,那可是天地的呼吸呢;人也不是什么过客,而是天地的孩子呀。”原来所谓的“小雪”,压根儿就不是寒冷的开始,而是生命的蛰伏,是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温柔呢。“原来这就是雪灵呀。”小丫头轻声呢喃道。她的发辫上还沾着淡淡的竹香,此刻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冬天可不是一下子就来的哟,而是一点一点慢慢积攒起来的,就像阿娘腌的冬菜,要等足够的日子才会最甜呢。”尾声·雪影长

傍晚时分,晒谷场的灯笼全亮了。王阿婆的织光舞队正跳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姑娘举着竹枝编的舞裙,转起圈来,竹瓣簌簌落在地上,像下了场金雨。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粒竹籽,竹籽上的冰纹在灯光下泛着光,这籽能传代,以后谁要是遇上寒夜,就来我这焐焐。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丫头举着竹枝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蓝布衫,发辫上别着竹芽,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小雪是冬天的信,那我要给山里的小松鼠写封信,告诉它们松塔熟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小雪到,雪魄摇,新笋满坡香满道;真心浇,真情护,人间处处是新谣......

歌声飘得很远,惊醒了山涧的溪水。韩林望着远处的映雪村,那里的竹田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小雪,这些竹田会更茂盛,结出更多的竹籽,酿出更甜的冬酒。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虫声像谁在轻轻敲鼓,和着远处晒谷场的笑声,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竹枝——那是白天小丫头硬塞给他的,说是雪灵送的冬信。

忽然,窗外传来声。他掀开窗帘,只见片银色的光停在窗棂上,竹瓣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星星。见他出来,那片光歪着脑袋,用竹瓣指了指后山谷,又指了指他的窗台。

韩林顺着光看过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株新竹,正抽着嫩芽,在风里泛着翠绿。芽尖上挂着的冰珠里,映着他和小丫头的笑脸,还有老木匠浇雪的影子,以及晒谷场上飘着的歌声。

原来你早就在准备了,他轻声说,明年的冬天,该暖点新的东西了。

那片光响了两声,化作几点雪水,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竹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雪灵的竹田,就像崖壁上的雪魄花,就像小丫头眼里的光。

窗外,雪影仍在摇晃,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山涧的溪水正在奔流,溅起细小的涟漪——那是冬天的第一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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