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谋连忙摆手：“哪里的话！我只是纳闷，当初攻临汾时的新三团何等威风，如今怎么连一顿早饭都供不上，午饭也拖到这个时辰。”
“说白了，你们是饿了吧？”
“……”
刘参谋脸上微红，默默点头。
话音未落，肚子竟咕咕响了起来，“平时有吃早饭的习惯，今天断了顿，确实有些受不住。”
老宋望着他，缓缓说道：“难怪都说你们国军日子过得宽裕。在我们这儿，能吃上早饭，那叫享福。你看看，所有战士都在地里忙活，图什么？团里没粮了。这些天，野菜都快挖光了，哪还有别的出路。”
刘参谋怔住：“可徐政委提过，打下临汾时，县城粮仓里存了不少粮食，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心里却暗暗嘀咕：自己人都吃不饱，哪还有余粮还债？
老宋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苦涩：“你也清楚八路军是个什么样的队伍。县城粮仓里的米确实不少，可我们不能动——一是得上交公家，二是眼看着城里城外的百姓饿得挖野菜、啃树皮，连一粒米都没见过，我们团长心里过不去，干脆把粮食全分了下去。”
“现在团里吃的，靠的是大伙儿下地采的野菜，煮点稀汤维持着。”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不过你放心，等这季庄稼收上来，打下粮食，日子就好过了。”
“只是徐政委最近总提一句，还欠着人家700石粮没还呢，就指着这一季晚稻了。”
刘参谋沉默了。
他忽然懂了。
新三团是打算等秋收之后，再还227团的粮。
那要等到哪年哪月？
可眼前的一切又实实在在摆在那里。
这些平日里端起枪来跟鬼子拼命的战士，如今一个个赤着脚在荒地上翻土，脊背被太阳烤得发黑，裤腿卷到膝盖，脸上全是汗泥。
他们不是兵，倒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农夫。
中午开饭时，战士们把饭送到了桌上。
刘参谋一看，愣住了。
没有荤腥，没有干饭，只有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配上半碗绿乎乎的东西——不是蔬菜，是山里挖来的野菜。
油星一丝没有，入口又苦又涩。
几个随行的部下皱着脸，勉强吞了几口，几乎要吐出来。
就算是227团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到这种地步。
好歹一天两顿能吃饱，军饷也照发不误。
听说八路军不发军饷，军装自己缝，鞋破了补了再穿。
要是把这种日子搬到227团，怕是三天之内，整支部队就得跑光。
刘参谋带着人转到团部门口的院子，看见几个战士坐在屋檐下，蹲着喝粥，边喝边笑，像过年似的。
他凑近看了看，心里一沉。
那些人碗里只有稀汤，野菜碎得几乎看不见。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吃得简直像在享福。
一行人默默走回屋，面对桌上的饭菜，谁也不说话了。
原本理直气壮来讨债的人，此刻却张不开嘴。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是稀粥。
一天两顿都这样，谁能撑得住？
刘参谋带着人赖在新三团，原本打算吃住全靠这儿，非要等到徐政委把装备和粮食补齐才肯走。
可眼下这算盘彻底落空了。
夜里睡觉时，一行人几乎气得掉眼泪。
木板床上撒点稻草也就罢了，连被子都不给一床？
一名随行人员怒气冲冲跑进战士们的宿舍查看，眼前景象让他愣住——床是青石板铺成的，上面零星散着几撮干草，士兵们脱下破旧衣裳当褥子，横七竖八地躺着，睡得踏实得很。
这确实是实情。
新三团最近扩编，人数翻了一倍，棉被根本不够分，只能凑合应付。
好在天气渐暖，夜里不寒，勉强能熬过去。
于是便有了刘参谋他们眼中的那一幕。
熬过一宿！
第二天清晨，徐政委只字不提欠账的事，带着队伍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营地。
他前脚刚走，太岳村上空便升起了袅袅炊烟。
老宋满脸喜色，对着炊事班喊道：“人都走了！今天加餐，多煮几十斤小米，配上野菜，粥熬浓一点。”
“明白！”
开饭时，碗筷碰得叮当作响，战士们边吃边聊，话题全落在刘参谋那伙人身上，说到动情处，笑声一片。
不久后，王风与徐梓琳从小岳村返回。
所谓去总部学习，压根就是骗人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支开讨债的刘参谋一行。
两人重新坐回团部，王风翘起二郎腿，悠然笑道：“老徐啊，你说这欠着不还的滋味，是不是挺美？”
徐梓琳白了他一眼，“七百石粮，加上整整一批装备，司令员都盯上你了。包嵩那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风摆手，“怕什么，拖着就行。欠债的是爷，只要拖得久，变数自然来。当年刘备借荆州，哪有还的道理？咱们跟国军本来就是各怀心思，早晚翻脸。”
他又摊手，“再说了，当初是你拍板答应的，嘴对嘴说出口的话，现在让我认账？包嵩找我扯皮，我装傻就行。”
徐梓琳无言以对。
她盯着王风那副得意模样，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
晋绥军227团刘参谋讨债风波就此收场，日子又恢复如常。
新三团的战士们依旧遵循晨起劳作、黄昏归营的老规矩，把三个村子周边百余亩荒地，翻成了绿油油的田垄。
训练也没落下。
种完庄稼，闲下来的战士按连排组织，开始操练战术动作。
某日，突击队队长兼新兵连连长段鹏到团部汇报工作。
王风趁机与他商议扩大突击队编制的事宜。
王风说得直白，“特种作战讲究精锐，可突击队人手实在有限，再加上老副班长他们走了……”
话到此处，他顿住了。
徐丰收的名字一出口，心头像是被什么压住。
新一团三班的那位副班长，曾经一起啃干粮、趟泥地的人，如今只剩记忆里的影子。
时间总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回头一看，那些年的事仿佛刚发生过，画面清晰得能看见尘土飞扬中的笑脸，可人早已不在原地。
新一团。
老三班。
老炊事班。
这些片段在脑中闪过，像风吹过枯叶，转瞬即逝。
王风甩了甩头，把情绪收了起来。
生活从不等人，无论心里装着多少往事，脚下的路还得走下去，直到走不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