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百八!
九百!
这数字像块大石头砸进了深潭,在每个人心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一百八十块钱,够一个普通庄户人家紧巴巴地过一整年。
九百块,那是好些人一辈子都没摸过的巨款。
卖蘑菇的老汉手里的蘑菇串掉在了地上,他都忘了捡。
卖鸡蛋的妇女紧紧捂住了放钱的衣兜。
只有齐三爷本人,脸上没什么波澜。
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料到这个数。
重新看向地上摊开的皮子,目光在那张头狼皮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三张厚实的熊皮。
“价钱。”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不算离谱。”
这话让周围又是一阵低低的骚动。
不算离谱?
那就是说,值这个价!
齐三爷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
翻毛皮鞋踩在窑洞的碎砖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走到一张熊皮前,用脚尖点了点:“这熊皮草,皮厚毛密,鞣得也到家。一张三百,是市价。”
又走到头狼皮前,“至于这个……头狼,毛色罕见,完整。一百八,算是给你的‘彩头’价。”
他转向苏清风,目光锐利:“但我有个条件。”
“三爷您说。”苏清风的心提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钱没那么好拿。
“现钱,我手头没那么多。”齐三爷说得直接,“明天,你到我那儿去取。”
他报了个地址,是公社西头的一个胡同名,苏清风记下了。
“中午之前来,过午不候。”
没有借条,没有押金,甚至没有第三个人作证。
就一句口头约定,明天去拿钱。
窑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清风身上。
有人眼里是羡慕。
齐三爷开口了,这钱基本就算到手了,他在这行的信誉是铁打的。
有人眼里是担忧。
九百多块啊,就这么口头一说?
万一……也有人纯粹是看热闹,想看看这年轻人敢不敢接。
苏清风没有犹豫。
他知道齐三爷的规矩。
这人能在黑市屹立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信誉”二字。
他说明天给,就一定会给。
他说过午不候,你就真得中午前去。
“成。”苏清风点了点头,没有犹豫,“明天晌午前,我去您府上。”
齐三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冬日的阳光掠过冰面,一闪即逝。
“爽快。”
他回头对那精瘦跟班示意,“猴子,把皮子收了。仔细点。”
叫“猴子”的精瘦汉子立刻应声,不知从哪儿扯出两大块厚实的油毡布,动作麻利地开始打包。
他先包头狼皮,手法专业,顺着毛的方向卷,避免折损毛锋,用草绳捆了三道,不紧不松。
然后是三张熊皮,一张张卷好,再捆在一起。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一看就是常干这活的。
齐三爷不再看皮子,而是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烟盒,打开,自己先叼上一支,又递给苏清风一支。
齐三爷递过那支“大前门”。
过滤嘴的香烟在这年头是稀罕物,是干部和特殊供应才有的。
苏清风接过,粗糙的指尖触到光滑的过滤嘴,有种奇异的陌生感。
齐三爷划亮火柴,橙黄的火苗跳跃着,先凑近自己的烟头,深吸一口,青烟从鼻孔缓缓溢出,然后才将快要燃尽的火柴梗递过来。
苏清风就着那点将熄未熄的火,点燃了烟。
过滤嘴吸起来果然不同,烟气柔和,没那么呛喉。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在这窑洞深处,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沉默地抽着烟。
烟雾袅袅上升,融入窑顶昏暗的光晕里。
一支烟抽到一半,齐三爷将烟蒂扔在地上,用翻毛皮鞋底碾灭。
“走了。”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言简意赅,转身便往洞口走去。
猴子让黑市的人过来,扛起捆扎好的皮包搬走,那壮汉依旧沉默地跟上。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所有的议论声在他们经过时都自觉地压了下去,只剩下恭敬的目送。
破木板门开了又合,将齐三爷一行的身影和外面更深的夜色吞没。
窑洞里静了一瞬,随即“轰”的一声,比刚才更响的声浪炸了开来。
卖蘑菇的老汉第一个窜到苏清风跟前,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蘑菇串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小伙!小伙!你真要着了?九百……加那一百八,是一千零八十块啊!”
他声音发颤,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比划着,仿佛那是个天文数字。
旁边卖鸡蛋的妇女也挤过来,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忐忑:“小兄弟,这……这能成吗?明天去拿钱?万一……”
她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一千多块,可得买多少斤肉啊。
苏清风将剩下的半支烟小心地掐灭。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得意,反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三爷的招牌,比九百块值钱。”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还想追问的人闭了嘴。
是啊,齐三爷在这方圆百里黑市的名头,那是这几年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他吐口唾沫是个钉,说一不二。
为这一千多块坏了自己名声?
没人信。
众人的焦点,终于从刚才那场惊天交易,慢慢转回了自己手头的营生。
苏清风蹲回自己那块麻袋前,看着剩下的八张灰狼皮。
毛色普通,皮质也略薄。
他原本打算降价处理。
但此刻,心思却活络了些。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的中年男人蹲了过来。
他先没看皮子,而是抬眼打量了一下苏清风,才低声开口:“兄弟,刚才……那是熊皮?”
苏清风点点头。
“齐三爷收了?”
“嗯。”
男人眼里掠过一丝了然,这才把目光落到那八张灰狼皮上。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的背毛,又捏了捏皮板厚度:“这些……是搭头?”
“不是。”苏清风摇头,“都是正经鞣制的灰狼皮,就是毛色普通些。做褥子、帽子,一样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