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长白山下的小屯子渐渐被笼罩在深蓝色的天幕下,零星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苏清风在张文娟家吃完了晚饭,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他心里存着个念头。
晾一晾王秀珍。
苏清风想看看,自己这般彻日不归,甚至明显在张文娟家盘桓,嫂子那边会作何反应。
那紧闭的房门,那冰冷的灶台,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苏清风不是木头,嫂子的情谊,他并非毫无知觉,但那层窗户纸后是悬崖还是坦途,他摸不清。
嫂子的性子刚烈又隐忍,他怕逼急了,反而会出事。
既然眼下不能更进一步,那不如暂且停步,看看风向。
炕桌上杯盘狼藉,气氛却依旧热络。
张志强和李东凤老两口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李东凤一边给苏清风碗里夹了一大块滴着油光的鱼肉,一边嗓门敞亮地说道:“清风啊,多吃点。瞧你这段时间忙里忙外,人都瘦了。还是得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知热才行啊。”
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正低头吃饭,耳朵尖却红透了的张文娟。
张志强默契地端起那粗糙的陶瓷酒壶,给苏清风面前空了的酒碗又满上了辛辣的高粱烧:
“来,清风,再陪叔走一个。今天钓鱼手气旺,得庆祝庆祝。咱爷俩好久没好好喝点了。”
苏清风推辞不过,或者说,他心底那点烦闷也正需要这杯中之物来浇灌,便仰头又干了一碗。
烈酒下肚,像一道火线,烧得他脸庞发烫,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酒意上头,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张志强用力拍了拍苏清风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不容置疑:“清风啊,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子,实诚、能干、有担当,是条好汉子。咱文娟呢,你也知道,性子好,手也巧,是个会过日子的。”
李东凤立刻接上话茬,像是唱双簧:“可不是嘛。咱们文娟,别的不敢说,这十里八乡,论起持家、待人,那都是顶好的。谁要是娶了她,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清风,“清风,你跟叔和婶子交个底,你觉得……咱家文娟咋样?”
这话问得直白,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在灶台边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听的张文娟,也瞬间僵住了动作,手指紧紧攥着抹布,心跳如擂鼓,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等待着苏清风的回答。
苏清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酒醒了一半。
他抬起有些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满脸期盼的张志强夫妇,又余光扫过那道紧张得几乎要颤抖的纤细背影。
他张了张嘴,心里五味杂陈。
“叔,婶子。”
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努力保持着清醒。
“文娟妹子……自然是极好的。性子温柔,人也勤快,是……是个好姑娘。”
他这话说得诚恳。
张志强和李东凤脸上笑容更盛,刚要顺势往下说,苏清风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可是……叔,婶子,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现在……要啥没啥,穷得叮当响,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还……还厚着脸皮住在嫂子家。”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苏清风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知道不能亏待了人家姑娘。就我现在这光景,咋能……咋能耽误文娟呢?”
苏清风顿了顿,迎着张志强夫妇有些失望又理解的眼神,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再等等。等我这两年,多进几趟山,多攒点家底,把房子盖起来,好歹有个像样的落脚地。到那时候,要是……要是文娟还不嫌弃我,我再来堂堂正正地跟叔和婶子提亲,也……也对得起文娟跟我一场。”
这番话,苏清风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张文娟的认可,也摆明了自己的难处和担当,显得极为实诚。
张志强和李东凤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苏清风的赞许。
这年头,这么实诚、有担当的小伙子不多了。
李东凤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清风啊,你的难处,叔和婶子都知道。咱们庄户人家,不图你大富大贵,就图你个实在,对人好。你跟文娟的事……你们年轻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咱老两口不逼你,可以再等等。”
张志强也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说道:“对,等得起。只要你俩有心,比啥都强。”
然而,李东凤终究还是心疼自己闺女,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不过清风啊,这盖房子……确实是个大事。要是……要是你手头实在紧巴,叔和婶子这边,还能凑点……先帮你把房架子支起来?总不能一直让你寄人篱下不是?”
这话几乎就是明着说可以“倒贴”了,为了闺女,老两口也算是豁出去了。
若是换了别个心思活络的,恐怕早就顺杆爬了。
但苏清风闻言,却是心里一紧,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压力和不自在。
他若真接了这钱,成什么了?
吃软饭吗?
尤其在嫂子那边情况不明的时候,他更不可能接受。
苏清风连忙摆手,语气坚决:“不行不行。叔,婶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说啥也不能要。我苏清风还是个男人,自己的窝,得靠自己挣出来。哪能让你们掏钱的道理。”
他看着张志强夫妇还要再劝,赶紧岔开话题,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将谈话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张叔,李婶,这定亲的事儿,咱先放放。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
苏清风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夜色,“明天,不是要去黑瞎子沟探那两头狗熊瞎子的底吗?”
提到狗熊,屋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张志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放下了酒碗。
苏清风继续道,语气带着猎人特有的谨慎:“那玩意儿不是善茬,饿了一冬天,现在正是最凶的时候。皮糙肉厚,力气又大,一枪撂不倒,就容易出大事。明天进山,咱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家伙什检查好,子弹备足。林叔说了,主要是探路,摸清它们的活动范围,没十足把握绝不动手。大家伙儿……都得小心再小心。”
他这番话,成功地将话题从儿女情长,拉回了关乎身家性命的现实威胁上。
张志强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清风,这事儿马虎不得。明天一早,我会让大家警醒点。”
苏清风也算逃过一劫。
要是再说下去,张家人真会倒贴把女儿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