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
无论是太子登基,还是汉王继位,另一方都绝不会安分守己。
届时若手足相残,岂不让天下百姓看朱家的笑话?
唯有让老四坐上那个位置,
老大、老二、老三才会各自收敛心思。
他自己为朱家子孙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夺了侄儿的皇位。
他不愿自己的后代也步其后尘,骨肉相残。
无奈朱高煌自幼便对皇位毫无兴趣,
仿佛那龙椅是什么烫手之物,唯恐避之不及。
当年太祖皇帝在世时,曾多次暗示他:只要老四愿为下下任皇帝,便将皇位传于朱棣。
可老四竟直接严词拒绝。
朝中事务他也从不参与。
老大太子监国,老二汉王统率应天军队换防,老三赵王执掌锦衣卫监察天下要案。
唯独老四,除了一个最闲散的王爷名号,什么职务都没有。
与他无关的事,他一概不理。
十足一个吃闲饭不做事的人。
但如今朱棣发现,曌儿似乎对这些家国大事颇有兴趣,
甚至明确表现出对大明某些阴暗面的厌恶。
这未必是坏事。
无欲则无求,有爱憎才有进取之心。
若曌儿能登皇位,对大明而言实为幸事。
至少,老四这条大咸鱼也会因此动起来。
以老四对曌儿的宠爱,
大明既成他女儿的江山,他总不会坐视旁人将她之物夺走。
更进一步说,若曌儿不满足于大明现状,
欲使大明更加强盛,老四总不能袖手旁观。
朱棣曾以为,大明便是天下。
初登帝位时,他胸怀壮志,
自忖其父能将蒙古人逐出中原,他必能使大明成为天下共主。
因此在朝廷甫定之际,他便急不可待地发动北伐,
意图一举歼灭北元残部。
然而他并未成功,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出征,却仅仅歼灭了鞑靼的一小部分力量,反而令大明国力大受损耗。
今年的战事更是近乎讽刺,尽管最终明军取得了胜利,但三万瓦剌士兵竟使五十万明军伤亡惨重。
战后统计显示,明军的损失远超瓦剌,更有数位大将阵亡。
郑和下西洋时,曾为朱棣带回海图,图上标注的国度如夜空繁星般众多。
海外同样有文明存在,世界之大,远超朱棣原先的想象。
如今的大明看似强盛,实则内外交困。
国内旱涝灾害频发,国库日渐空虚;境外残余的蒙古势力不断侵扰,沿海一带倭寇肆虐。
表面雄壮的大明,其实早已困于中原之地,难以伸展。
所谓世界共主,又从何谈起?
这一系列挫折,渐渐磨去了朱棣满腔的豪情壮志。
但他仍坚信,只要老四愿意出手,大明当前的种种困境必将化解。
世界共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倘若曌儿有此心意,老四定会为她实现这一切。
只是这条道路,必将浸满鲜血。
同时,朱棣也不免觉得愧对瞻基那孩子。
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最终皇位却将交予他人。
但为了大明,朱棣愿意将这些顾虑抛在一旁。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曌儿,忽然开口问道:“曌儿,你愿成为皇帝,改变大明吗?”
曌儿握书的手指轻轻一颤,她抬起头,面无波澜地直视朱棣,并未作答。
但那微微发白、紧紧捏着书页的指节,透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朱高煌放下手中的地图,不满地望向朱棣。
他的眼神里意思明白:你想哄我女儿接下这苦差事?
他本就想着如何打消曌儿这个念头。
做皇帝有什么好?终日劳碌,行事处处掣肘。
哪比得上曌儿当个自在逍遥的郡主?
朱棣却全然不理会朱高煌的目光。
你自己甘于平淡,还想让我的孙女跟你一样?
休想。
他甚至起了将曌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念头。
若继续跟着老四,只怕这孩子也会变得随遇而安,无所追求。
等了许久,仍未听见曌儿的回应,朱棣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但他并不着急,他尚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与引导。
深夜。
应天城外的树林中,三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悄然立定。
不久,一道人影翻过城墙,向林中赶来。
来者正是蓝田。
此前他与铁秀英一同潜入应天城,连日来一直在城中收集情报。
蓝田走到三人跟前,单膝跪地。
恭敬地说道:“蓝田参见陛下。”
朱允炆抬手示意他起身。
问道:“铁秀英何在?”
蓝田摸了摸头:
“秀英从昨天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眼下我们的人大多已进入应天城,只要万国大典开始,就能救出皇后、太后与皇子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有命令我会派人传信。”
蓝田行礼后离去。
朱允炆望向远处如沉睡巨兽般匍匐的应天城。
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应天城啊,真是许久未归。
能否翻盘,就看三日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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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离开燕王府后,并未回宫,而是再次前往鸡鸣寺。
近来,他几乎日日都去一次鸡鸣寺。
但无论多晚,他从不留宿。
因为他害怕在寺中噩梦重现。
有时只是静 ** 在老和尚身边,待上一个时辰;
有时则与老和尚对弈一局,彼此不言。
老和尚与朱棣之间,似有一种默契。
谁都不先开口。
这是两个年过百岁的老者之间独有的情谊。
姚广孝是朱棣的知己,朱棣则是姚广孝的伯乐。
二人互相扶持,彼此成就,方有今日的永乐盛世。
朱棣明白,老和尚时日无多。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曾废宰相制。
然永乐一朝,却有一位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的人物——
黑衣宰相,姚广孝。
许多人或许不知,大明朝诸多大事,皆是在老和尚的建议下,朱棣才作决断。
包括立太子、封太孙、迁都顺天府等等。
朱棣每逢遇到难以抉择的问题,总会去寻求姚广孝的指点。
他步入姚广孝的居所,发现对方早已在桌上摆好棋盘,静候多时。
然而今日,朱棣毫无对弈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谈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老和尚,我这一生只有四个儿子,比起我爹来实在少得可怜,但我却深感自豪。
因为我这四个儿子,比我爹所有儿子加起来还要出色。”
“老大为人忠厚,是守成之主,做事精打细算,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
可若是将我的基业交到他手中,他定会叫所有工程停摆,什么《永乐大典》、迁都顺天,统统都要搁置。”
“老二和老三骁勇善战,幼年时便随我征战沙场,抗击北元,为国立下汗马功劳。
但他们好大喜功,逞匹夫之勇,若是登上帝位,恐怕又要掀起战事,让百姓受苦。”
“至于老四,更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之人。
但若想让他继承皇位,还不如指望我多活几年。”
“各有长短,实在令人难以决断啊。”
姚广孝轻捻佛珠,静静聆听朱棣这些看似漫无边际的话语。
待朱棣说完,他才从怀中取出两道奏折,递到对方面前。
他明白朱棣是在询问皇位传承之事。
朱棣难以决断,想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朱棣看着这本无名奏折,疑惑地问道:“这是何物?”
姚广孝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朱棣。
“这是臣当年与陛下相识之前,与家师共同推演大明国运所得。
我们以黄道十二宫为据,推算出百年间将有三场巨变。”
“辛丑年一变,飞龙在天,太子猝逝,江山倒覆于陛下。”
“庚寅年一变,龙战于野,血色玄黄,预兆兄弟阋墙,血溅禁宫。”
“甲午年又一变,白龙鱼服九年,亢龙有悔,坠落凡尘,再染禁宫之血,仇杀循环无止。”
“朱家的杀戮永远不会停止,陛下的后人手上将再次沾满亲人的鲜血。
陛下的后世子孙,也将延续这般命运。”
朱棣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他一脚踢翻地上的香炉,带着火星的檀香撒落一地。
“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朱家人,朕的后人,绝不会再让亲人的鲜血染红双手!”
他的儿子,他的后代,可以战死沙场,但绝不能死在朱家人自己手中。
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姚广孝轻轻摇头。
“陛下不必紧张,这是洪武十七年之前的推算结果。”
洪武十七年,对朱棣而言是个好年景,也是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他的第四个儿子朱高煌诞生了。
朱棣目光紧锁在姚广孝身上。
“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洪武十七年之前的推算?”
姚广孝站起身来,提起茶壶,用水浇熄地上的火星。
“因为自洪武十七年起,大明国运所化的金龙与漫天紫气相融,从那以后,便不是臣等能够推算的了。”
滔天的紫气?
朱棣记起来了。
朱高煌降生时,应天城上空金龙长吟,金凤和鸣。
漫天紫气自虚空垂落,将龙与凤皆染作紫金,最终汇入皇后产房之中。
姚广孝此言,莫非暗示大明的命运系于老四之身?
朱棣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