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嘴里还没咽下,又送进新的,直到塞得鼓鼓的才慢慢咀嚼。
那吃相,活像饿鬼转世,八辈子没吃饱似的。
看得曌儿和上官嫣然皆是一怔。
朱高煌却神色如常。
她从小便是这般吃相,比男子还豪迈。
吃完自己碗里的,徐妙锦不怀好意地瞄向朱高煌的碗。
她悄悄握紧汤勺,以迅雷之速探入他碗中。
舀起一颗汤圆。
她嘴角刚扬起笑意,正要抽回勺子——
朱高煌岂容她得逞?
就在勺子即将离碗的刹那,他托碗的左手食指向上一弹。
正敲在她腕间。
震得她手腕一抖。
那颗汤圆便从勺中跃出,落回他碗里。
朱高煌面不改色,继续从容用餐。
徐妙锦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朱高煌,仿佛要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见这招不奏效,她灵机一动,转而将主意打到了曌儿身上。
她凑到曌儿跟前,厚着脸皮问道:“曌儿,这么多汤圆你吃得完吗?让姐姐帮你分担一些好不好?”
曌儿握着勺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碗里的汤圆,又看了看徐妙锦,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善良的曌儿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舀起汤圆准备分给徐妙锦。
谁知勺子刚递过去,徐妙锦就一口将汤圆连同勺子都含进了嘴里。
她满足地咀嚼着,这才将勺子吐了出来。
曌儿举着勺子愣在原地,她还是头一次遇到徐妙锦这样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妙锦边吃边夸赞道:“上官姑娘,你这汤圆是跟小煌子学的吧?味道真不错,已经有他七分功力了。”
上官嫣然微微一怔,她从未说过这汤圆是向殿下学的,徐姑娘怎么会知道?虽然心中疑惑,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学了三天,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致了,殿下的手艺不是我能够完全掌握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徐姑娘还要再来些吗?我碗里还有。”
徐妙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别看徐妙锦一会儿从朱高煌碗里捞汤圆,一会儿又用曌儿的勺子,其实她平日里有些洁癖,只是对特别亲近的人才会这样不拘小节。
夜色渐深,用过夜宵后,朱高煌本想请上官嫣然为徐妙锦收拾一间客房,但徐妙锦执意要和曌儿同睡。
她说今天第一次见到曌儿,要好好亲近亲近。
朱高煌见曌儿并无反对之意,也就由着她去了。
在曌儿的房间里,徐妙锦轻声讲述着朱高煌童年的趣事。
曌儿听得入神,对她爹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只是这些往事鲜有人知,知道的人也不敢轻易提起。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既了解内情又不怕她爹爹的人,曌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问个不停。
徐妙锦耐心解答着每个问题,还不时说些朱高煌小时候的糗事,逗得曌儿咯咯直笑。
不过曌儿今日吸收了太多紫气,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徐妙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确认曌儿睡熟才停下话语。
轻轻捏了捏曌儿柔嫩的小脸,替她掖好被子,徐妙锦悄悄起身离开房间。
屋外夜色沉沉,朱高煌独自躺在燕王府的屋顶上,对着明月独酌。
徐妙锦纵身跃上屋檐,在他身旁坐下,与他一同望着天边明月。
你在犹豫什么?徐妙锦忽然问道。
朱高煌微微一怔,侧目看向沐浴在月光下的徐妙锦,仰头饮下一口酒。
不知你在说什么。
徐妙锦轻笑起身,月光被她身影遮挡,她俯视着躺卧的朱高煌:小煌子,你从小只要心中有牵挂,就会独自上屋顶赏月。
这个习惯,瞒不过我。
作为看着朱高煌长大的人,徐妙锦是最了解他的人。
当年朱高煌降生时,她就在产房中陪伴徐皇后。
那些弥漫在产房中的紫气,不仅挽救了徐皇后的生命,也悄然改变了徐妙锦的体质。
待朱高煌年满十二,她体内潜藏的紫气终于被激发,使她成为仅次于朱高煌的绝世高手。
她能够担任天卫统领,凭借的是真才实学,而非亲属关系。
徐妙锦凝视着朱高煌的侧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朱高煌只是以手枕首,继续将酒壶送往唇边。
徐妙锦眉头微蹙,一把夺过朱高煌手中的酒壶仰头饮尽。
她随手将空壶掷在一旁,轻声道:小煌子,自你修炼** ** 以来,还是头回见你这般模样。
那孩子确实让你改变良多。
可是在为当年那个侍女的事烦心?
朱高煌闭目不语。
徐妙锦心知这是默认。
朱高煌对那侍女或许并无深情,但对曌儿却是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
今日朱允炆话中深意再明白不过——当年侍女离去背后,分明有着朱棣的影子。
曌儿自幼流落在外,缺失亲情温暖。
如今好不容易归来,既有祖父母疼爱,她也乐享天伦。
若让她知晓祖父竟间接导致生母身亡、自己流离失所......
即便朱棣当时不知侍女已怀有身孕,但过错既成,曌儿还能如现在这般与他们相处吗?还能相信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吗?
失了母亲的曌儿,朱高煌不愿她再与祖父母心生芥蒂。
可若来日真相大白,女儿会不会责怪他今日的隐瞒?
朱高煌不愿深想。
徐妙锦轻踢他一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现在忧心是否为时过早?或许其中还有你不曾知晓的细节?
朱高煌缓缓坐起,唇角泛起苦涩笑意。
不知的细节?以他对朱棣的了解,结合当年情势,朱棣即便未曾插手,也定然知情。
你早些安歇,我入宫一趟。
话音未落,朱高煌的身影已向皇城方向翩然掠去。
徐妙锦坐在他方才躺卧之处,秋夜凉风拂动她墨染的青丝。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喃喃低语:你确实与往昔大不相同了。
从前的朱高煌,哪会这般犹豫不决,早该持剑直闯朱棣寝宫。
皇城乾清宫内,一袭白衣的朱高煌悄然而至。
看来你已等候多时。
朱高煌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朱棣。
皇帝抬眼瞥向来人,自怀中取出一本奏折掷了过去——这正是当日姚广孝呈上的两份密奏之一。
朱高煌接过奏折,内力微吐,乾清宫内的烛火骤然点亮。
他展开纸页,迅速读完了姚广孝的绝笔。
奏折之中,姚广孝将昔日一切罪责尽归己身——称其当初为助朱高煌击溃城外二十万南军,瞒着朱棣将那名侍女放出城去。
但朱高煌深知那老和尚的为人,他并非贪图权势之辈,否则靖难功成之后也不会坚持住在寺庙,更不曾收下朱棣任何赏赐。
只是此事终究需有人以命相抵。
当年北平城中,能下令开启城门的,除了朱棣,唯有姚广孝。
这位曾经的第一谋臣、北平城的二号人物,确是了结此事最合适的人选。
朱高煌指间捻着奏折问道:“他死了?”
朱棣轻拍案上那封绝笔,沉声道:“今早在鸡鸣寺圆寂了。”
朱高煌指力一吐,奏折顿成飞灰。
“当年的事,你可曾参与?我要听实话。”
姚广孝之死已为此事画上句点,但朱高煌仍想知晓真相。
朱棣默然良久,终于点头:“确实是老和尚向我提议。
我不曾赞成,却也没有阻拦。
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那侍女已有了身孕。”
姚广孝虽是主谋,却也是在朱棣默许下行事。
说朱棣是他的帮凶,并不为过。
朱高煌倚着乾清宫的梁柱,冷声道:“就算曌儿如今对她生母毫无印象,亦无感情,若他日她心血来潮查起此事,又当如何?”
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凡发生过必留痕迹。
谁也不能保证曌儿永远不会知晓。
朱棣起身道:“当年所有知情者皆已处置,老和尚也已不在。
此事到此为止。”
“那侍女的事,确实是我当年急功近利。
我会好好补偿曌儿。”
望着曌儿时,他心中满怀愧疚。
但有些事,不知比知更好。
朱高煌冷笑:“你以为让她登基便是补偿?那对她不过是副枷锁。”
“让朱瞻基继位岂不更好,何必执着于曌儿?”
第三更,“你一直抓着曌儿不放?”
“老四,空虚的滋味你比我更明白,难道你要曌儿像你一样,从小过着没有目标的日子吗?”
“你虽不曾提起,但我料想你们的寿命远超常人。
既然她现在对此有兴趣,你何必阻拦她。”
“你有你的考量,她有她的志向。”
“世上最具挑战的,莫过于成为一位明君。
至少这几十年间,能让曌儿有所追求。”
“即便日后倦了,从我们这一脉中寻个有才的后人接替便是。”
朱高煌是朱棣的亲儿子,天生不凡。
朱棣太了解这个儿子。
他站得太高,看得太远,过于聪慧,也过于强大。
对万事万物都显得漫不经心,日复一日地消磨光阴。
朱棣的话打动了朱高煌。
他的人生确实充满遗憾。
空虚,深入骨髓的空虚。
超凡的能力使他难以对事物产生兴趣。
旁人穷尽一生掌握的技艺,朱高煌只需几个时辰就能精通。
十八岁前,他时常独坐庭院,一坐便是一天。
偶尔听曲看戏,只为打发时间。
朝堂争斗他无意参与,皇位争夺也懒得涉足。
皇位于他而言,只是无尽的麻烦。
十八岁后,他开始寻找曌儿。
日复一日穿行各地,悄然而来,悄然而去,不留痕迹。
直到找到曌儿,朱高煌的生活才添了颜色。
将曌儿抚养成人,成了他新的目标。
但他究竟想让曌儿成为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