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小姐,劳烦通传殿下,就说朱勇求见。”
作为花月楼的常客,朱勇虽未见过上官嫣然真容。
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如今这位姑娘的身份已非往昔。
作为燕王府中唯一的外人。
朱勇拿不准她在燕王心中的分量。
客气相待总不会错。
上官嫣然面露难色:
“成国公,殿下向来不见外客。
我不过是个侍女,在殿下面前说不上话的。”
虽然相处时日不长。
但她已隐约摸清了朱高煌的脾性。
最怕麻烦,除朱氏族人外,根本不愿接见外人。
这番求见恐怕难以如愿。
念在旧识情分,她才婉言相劝。
可朱勇显然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竟对着上官嫣然深深作揖:
“恳请嫣然小姐代为通传,一切后果朱勇自当承担。”
“无论事成与否,朱勇必当厚报。”
这般温言软语的模样,让胡善祥惊得睁大了双眼。
这真是方才那个盛气凌人的成国公吗?
胡善祥看到朱勇竟对一个侍女如此低声下气,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朱勇坚持要见燕王,上官嫣然只好应下:“我稍后便去禀报殿下。”
接着她转向胡尚仪三人问道:“三位是?”
胡尚仪微微屈膝行礼:“小姐,我们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为郡主量身并教导宫中礼仪。”
上官嫣然点头:“请各位稍候,我去请示殿下。”
言罢,她转身入内,关上了大门。
不多时,上官嫣然返回,面带歉意地对朱勇说:“成国公,殿下不愿见您。
宫里来的三位请进,殿下与郡主正在后花园等候。”
这个结果在上官嫣然意料之中——殿下非但不想见朱勇,言语间还透着不耐烦。
朱勇脸上写满不甘,一把抓住上官嫣然的手臂:“嫣然小姐,殿下为何不见我?求你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军武世家出身的朱勇手劲极大,上官嫣然吃痛挣脱:“成国公请放手,殿下今日确实不想见您,不如改日再来。”
朱勇踉跄后退,失神喃语:“怎么可能…张輗都能进,为何我不行?定是殿下尚未见识我的能力…”
从小备受追捧的朱勇无法接受被拒之实,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他越说越激动,竟推开挡在门前的上官嫣然强闯而入。
上官嫣然跌坐在地,急呼:“成国公不可擅闯!”
上官嫣然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
朱勇已经猛地冲了进去,却又在瞬间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台阶之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胡尚仪等三人吓了一跳。
一身漆黑战甲的玄一从燕王府内缓步走出,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朱勇,声音嘶哑地说道:“殿下说了不见你,听不懂吗?”
朱勇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随即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凭什么张輗那个废物能得到燕王的赏识,而我就不行?”
“论武力,我在应天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论兵法,沙盘战棋我也从未败过。
家世、能力,我哪一点不如张輗?为什么燕王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保证我一定会做得比张輗更好,我所缺的,仅仅是一个机会啊!”
朱勇这番歇斯底里的呐喊,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共鸣。
一个人的成功,确实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的配合。
玄一出身微末,他比朱勇更明白机遇如何改变人生。
他自己就是这句话的亲历者——能遇见燕王殿下,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尽管心中对朱勇抱有几分同情,但在燕王殿下这里,这些都不起作用。
“成国公,看在你已故父亲朱能的份上,我今天就多跟你说两句。”
“你,张輗,你们是龙是虫,对殿下而言并不重要。
你们的存在并不能为殿下带来任何帮助,殿下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就像水坑与小溪对大海来说,都如同地上的蚂蚁一般渺小。”
“况且,我也不认为张輗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张輗是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你我都清楚——那是他两次以性命为赌注换来的。”
“成国公,换作是你,你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吗?”
“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更大于能力。”
“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若惹怒殿下,你的性命恐怕难保——殿下可不会因为你是成国公就手下留情。”
朱勇呆呆地跪在地上,玄一的话在他心中掀起巨浪。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当时同在朝堂之上,站出来的是张輗,而不是自己?
若是他,他敢不敢上前?
最终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不敢!
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一局。
而此刻的自己,却还在这里怨天尤人、自怜自艾。
多么可笑啊,多么可笑!
朱勇发出一阵自嘲的大笑,笑声里满是苦涩。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燕王府。
玄一转向胡尚仪三人。
“三位,请进吧。”
上官嫣然走在前方领路,玄一则留在了原地。
胡善祥跟在胡尚仪的身后。
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是何等权势!堂堂一位国公,竟连见燕王一面都做不到。
在燕王府下人的口中,他竟被说得如同蝼蚁一般。
从朱勇与上官嫣然的对话中,
胡善祥已经弄清楚上官嫣然的身份——
正是前两日在应天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花月楼花魁。
一个清倌人,进了燕王府不过几天,就能让国公对她低声下气。
虽然上官嫣然的确生得倾国倾城,
但她胡善祥自认也不逊色。
她有这样的自信。
若是她能成为燕王的王妃,那么……
胡善祥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
只是这想法能否实现,仍是未知。
上官嫣然领着胡尚仪三人来到后花园时,
曌儿还在玩滚球。
自朱高煌第一轮让了曌儿一次之后,
那球便再未回到朱高煌手中。
曌儿天资聪颖,对力道的掌控学得极快。
试了两次之后,便已百发百中。
一连赢了十几轮。
让朱高煌好不郁闷,他这辈子输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及今天一天多。
尤其每次曌儿赢了,都会用那得意的小眼神瞅着朱高煌,
让他恨不得将她锁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王爷,宫里的人带到了。”
上官嫣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朱高煌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转过身望向三人。
胡尚仪跪下禀报:
“臣胡婉,参见燕王殿下,参见永乐郡主。”
而胡善祥与另一名叫荷花的宫女,却望着朱高煌的脸出了神——
这真是凡人能有的容颜吗?
恐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她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词语能够形容眼前所见。
若说容貌胜过潘安,都仿佛是对燕王殿下的一种亵渎。
胡善祥忆起早晨那位年长宫女说过的话。
仅仅一面之缘,便让人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
此刻她也感到自己的魂魄快要飘然离去。
胡尚仪轻轻拽了拽呆立当场的二人。
低声提醒:“还不快快跪下!”
胡善祥与荷花如梦初醒。
双双屈膝跪地。
“奴婢胡善祥拜见燕王殿下,拜见永乐郡主。”
“奴婢荷花拜见燕王殿下,拜见永乐郡主。”
胡善祥虽名义上是尚仪局的副手,但这全赖胡尚仪对她的器重。
旁人不过是给她几分薄面,实际上她仍是一名普通宫女。
并无官职在身。
严格说来,她与荷花品级相同。
二人学着胡尚仪的模样垂首低眉。
不敢再直视朱高煌的面容,唯恐自己再次沉醉其中。
朱高煌微微颔首。
“平身。”
随即向仍在树荫下玩耍的曌儿招手。
将她唤至身边。
“曌儿,过来。”
曌儿握着夜明珠走来。
“爹爹?”
朱高煌俯身替她拂去嬉戏时沾染的尘土。
“待会儿去净手,随她们学习宫中礼仪。”
曌儿偏着头思忖片刻。
“是不是今早那个坏人说曌儿不懂的规矩?”
虽然事情已过,孔宣也已受惩处。
但曌儿心中尚未释怀,孔宣所言她皆铭记于心。
“正是,曌儿可愿学习?”
其实宫中礼仪不过是表面工夫。
他们朱家本就不甚在意这些虚礼。
平日相处皆用寻常百姓家的称谓。
朱高煌更是如此,莫说私底下。
便是上朝之时,又何曾向朱棣行过跪拜之礼?
曌儿将来注定要继承他的衣钵。
成为超脱凡俗之人。
学习这些礼数实际并无大用。
但曌儿却兴致盎然。
“爹爹,我要学,不想给爹爹丢脸。”
早晨孔宣指责曌儿不懂规矩,有损皇家颜面。
这句话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间。
她要懂得规矩礼仪,不能叫爹爹失了脸面。
既然曌儿想学,朱高煌便没有阻拦的道理。
总归不是坏事。
“嫣然,带曌儿去净手。”
“你们三个起身吧。”
上官嫣然点头应下,牵着曌儿的手离去。
胡尚仪三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荷花与胡善祥悄悄抬眼望向朱高煌,却又不敢多看。
胡尚仪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实在不愿面对燕王。
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朱高煌回到树荫下,重新躺回那张藤椅。
胡善祥虽想上前与朱高煌说话,却也明白此时不合时宜。
未过多久,上官嫣然便带着蹦蹦跳跳的曌儿回来了。
两人身上都沾着水渍,想来又是曌儿顽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