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望着她消失的路口,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粗糙的木栏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和她刚刚坐过的气息。
心底那块因记忆缺失而冰冷沉重的角落,仿佛被这山风拂过,渗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和牵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望向山下喧嚣渐起的城市,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一丝甜意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他深吸一口气,也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松林苑公寓那扇简陋的门,此刻似乎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在遥远的帝国首都星,那个极其隐秘的地下通讯节点内,冰冷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一条极短的加密信息被发送出去:
【礼物即将到达。倒计时:t-89:08:10】
信息发送成功,节点瞬间自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个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死亡的钟摆,开始无声地摆动。
普罗维登斯,位于灰烬地带的核心,更多的人习惯称它为“遗落之都”。
这曾经是一个时代的辉煌象征,现在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旧世界战争避难所,也是被废弃的科研都市。地上还残存着不少曾经高大的楼宇,只剩下扭曲断裂的巨型支撑结构和风化的建筑废墟,如同巨兽的残骸。地下则拥有庞大的迷宫般的城市体系。这里是海墨斯的权力、科技和信仰中心。
在遗落之都一处相对宁静的区域,一幢有着深绿色屋顶的独栋别墅坐落在一片人造生态穹顶下。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穹顶模拟出的温和“阳光”,洒在精心打理过的、耐辐射的奇异植物上。此刻正是普罗维登斯一年中难得的舒适季节,狂暴的星际尘埃风暴暂时平息。
别墅一楼的客厅里,气氛却与外界的宁静截然不同。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人,正靠在窗边的天鹅绒沙发里。他手中捏着一张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发皱的字条,凑近眼前,看得异常仔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便装,像一位退休的学者。
他是乔治,海墨斯举足轻重的核心领袖之一,掌控着组织庞大的资源网络和秘密行动渠道。
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黑色牧师服,领口一丝不苟。他是吴大卫,也是海墨斯执行层面的核心领导者之一,以冷静、高效和近乎冷酷的执行力着称,尤其擅长策划与实施高风险的特种行动。
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轻轻吹散热气,抿了一小口,动作从容优雅,如同在进行一场普通的下午茶叙。他放下精致的骨瓷杯,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那片虚假却精致的花园,仿佛在欣赏风景,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房间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乔治终于放下了字条。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紫檀木小桌上的古董烟斗,从烟草袋里慢悠悠地填上烟丝。他擦燃一根特制的长梗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烟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带着奇异香气的烟雾弥漫开来。
然后,在吴大卫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乔治用那火柴还未燃尽的火焰,点燃了手中那张刚刚仔细看过的字条。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吞噬、蜷曲、发黑,最终化作一小片轻飘飘的灰烬,落在烟斗旁的水晶烟灰缸里。在它彻底化为飞灰前的一刹那,似乎还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墨水痕迹:【……-89:08:10】。
吴大卫的视线从那点灰烬上移开,重新落回乔治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一丝波澜:“石城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石城,是计划中的与帝国皇帝会面的地点,紧靠在帝国与灰烬地带的边境。
乔治低着头,专注地吞吐着烟雾,烟斗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让烟草的香气和沉默在房间里弥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看向吴大卫,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
“你只管准备好你该准备的,”乔治的声音带着烟熏的沙哑,语气不容置疑,“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你。为了礼物能顺利送达,你知道的越少,对所有人都越好。”他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吴大卫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赞同,也没有质疑。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扶手椅上的黑色宽檐礼帽,动作一丝不苟地戴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向着乔治微微颔首,然后在胸前画了一个端正的十字,这是一个在海墨斯高层中象征某种仪式感而非纯粹宗教意味的动作。
转身,他迈着精准而无声的步伐,离开了客厅。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乔治独自坐在沙发里,继续抽着他的烟斗。直到吴大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那双一直显得有些昏花、仿佛沉浸在烟雾中的眼睛,才陡然间亮起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穿透烟雾,直直射向客厅角落一处被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有那烟斗里的火星,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投下两点危险而冰冷的反光。
乔治指间的那点火星彻底熄灭在烟灰缸里,最后一丝青烟也消散无踪。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然而,客厅角落里那片浓重的阴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如同幽灵般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无声显现,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又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咖啡余香和一种冰冷的、无声的肃杀气息。巨大的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倒计时的滴答声,在乔治紧闭的眼睑后,在遗落之都的钢铁废墟之下,冷酷地、不可阻挡地向前跳动。
【礼物即将到达。倒计时:t-89:08:10】
这行冰冷的字符,如同墓志铭,刻在了刚刚自毁的通讯节点残骸之上。它预示着风暴已在酝酿,平静的表象下,致命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江帆追寻的过去,徐倩悄然萌动的情愫,骆云川肩负的职责,以及那来自遥远帝国的巨大阴影,都将在不久的未来,被这份礼物的漩涡无情地卷入。
而海墨斯深藏在遗落之都深处的獠牙,也终于在这一刻,悄然对准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