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的等待和无声的博弈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书房内的沙漏悄无声息地滑落着细沙,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艰难爬行。
柳云萱刚将最后一道指令交代给玳瑁,命她守着内外消息传递的枢纽,自己则铺开一张素笺,试图将纷乱的线索再梳理一遍。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格格轻响。
除了风声,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衬得偌大的王府格外空旷寂静。
“砰!”
外间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
柳云萱握笔的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立刻起身查看,袖中暗扣的防狼电棍滑入掌心,另一手迅疾地扫灭桌边两支蜡烛,只留远处一盏昏黄的壁灯,将书房大半陷入阴影。
“琳琅?”
她压低声音唤道,同时悄无声息地挪到多宝格侧面的视觉死角。
没有回应。
门外廊下本该有守卫换岗的细微脚步声,此刻也消失了。
死寂。
一种充满压迫感的死寂。
柳云萱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指尖冰凉,脑子却异常清醒。
不是永王的人,永王此刻自身难保,且府外有影和玄布置的暗哨。
也不是皇帝的人,时机未到,皇帝不会轻易动靖王府。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预想中的粗暴闯入,反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从容。
一道颀长的人影背光立在门口,轮廓模糊,看不清面容。
来人缓步踏入,反手又将门合上,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踏入烛光范围,柳云萱终于看清。
是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面容清癯,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很薄,抿出一种刻板而疏离的弧度。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棉布长袍,料子普通,浆洗得有些发白,剪裁极其合身,行走间步履沉稳,无声无息,显然是极高明的身手。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不是楚砚沉那般深不见底的寒潭,也不是永王阴鸷的算计,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仿佛历经劫波后只剩下灰烬,却又在灰烬深处,藏着一点不灭,冰冷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柳云萱藏身的方向,明明没有直视,却精准无误。
“不必躲了,沈姑娘。”
男子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缓,像是陈年的檀木摩擦,没有情绪起伏,“若我想对你不利,你此刻已无法站着说话。”
柳云萱心口猛地一缩。
沈姑娘。
他知道!
她没有立刻现身,握紧电棍,声音努力保持平稳,“阁下何人,深夜擅闯靖王府,打伤我的侍女,意欲何为?”
男子没有回答,目光缓缓扫过书房陈设,掠过墙上悬挂的舆图,桌上未写完的信笺,最终落回柳云萱隐约可见的衣角。
“布局精妙,临危不乱,确有沈傲将军当年几分风范,可惜,眼光差了些,选错了栖身的枝桠。”
他踱步到书案前,目光落在被墨迹污损的素笺上,看到上面零散的字迹,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似是讥诮,又似是叹息。
“还在为楚家江山劳心费力?”
他抬起眼,这一次,直接看向柳云萱藏身的阴影,“你可知道,你殚精竭虑要维护的这条枝桠,它的根须是浸泡在你沈家满门鲜血里才长得这般粗壮的?”
柳云萱从阴影中走出,电棍并未收起,冷冷直视,“你是前朝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男子微微颔,眼底噙着抹欣赏,“萧文昭,若按前朝旧制,你该称我一声文昭殿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论辈分,末帝是我堂兄,沈傲将军曾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也是我萧氏江山最后,或许也是唯一一根,未曾完全折断的脊梁。”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说到沈傲将军四字时,空洞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追念。
柳云萱心脏狂跳,信息量太大,几乎让她呼吸停滞。
前朝皇室遗孤,萧文昭!
他竟潜藏在京城,甚至知晓她的身世,并在今夜这个关键时刻找上门来!
萧文昭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穿越十六年光阴的沉痛与执念。
柳云萱握着电棍的手没有松开,身体的戒备姿态略微调整,看着这位自称前朝文昭殿下的男人,目光冷静地扫过苍白的面容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文昭殿下。”
她缓缓开口,语气疏离而审慎,“无论前朝旧事如何,如今我名柳云萱,是靖王妃,是大楚的子民,深夜至此,直言我身世,又提及沈家血仇,究竟想做什么?”
萧文昭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柳云萱约一丈处停下。
这个距离既不远到显得生疏,也不近到构成威胁。
他袖着手,目光落在柳云萱脸上,仿佛在透过她寻找故人的影子。
“我来,是带你走。”
他声音依旧平缓,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力度,“带你离开这座吃人的京城,离开楚氏皇族编织的罗网,回到你真正该属于的地方。”
柳云萱眉梢微挑,“该属于的地方?”
“是。”
萧文昭点头,眼中那点冰冷的光亮了起来,“沈姑娘,你可知这京城将发生什么吗?永王勾结乌斯藏王子拉姆,欲行逼宫之事,楚祁正猜忌成性,兄弟阋墙,无论他们谁胜谁负,这京城都将血流成河,而你这前朝余孽的身份,无论落在哪一方手中,都只会成为被利用,被牺牲的棋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趁现在乱局将起,宫门内外注意力都在子时之变上,我有办法带你安全离开,江南,蜀中,甚至海外,我都已安排好接应,你身上流着沈氏忠烈的血,不该成为楚家内斗的祭品。”
柳云萱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文昭殿下谋划许久了吧,知道我的身世,选择这个时间点出现,又对局势了如指掌,只是您凭什么认为,我会跟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