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支持,如同在赤岳肩头披上了一件无形却沉重的铠甲。西王母的决断平息了星官们的争论,却也将他更清晰地推到了对抗归墟的前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为村落求生的少年,更是一枚关乎三界棋局的关键落子。这份认知,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审慎。
怀中的云翎在百草甘露的滋养下,已能偶尔睁开眼,发出微弱的鸣叫,用喙轻轻蹭蹭赤岳的手指,似乎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催促前行。这小生灵的坚韧,给了赤岳莫大的慰藉与动力。
他离开坠星坡,依照星辉井中凌清霄最后传递来的一丝更具体的意念指引,向着西北方向,传说中禹王疏导洪水、奠定九州的核心区域之一——“龙门山”流域进发。据古老相传,禹王治水,曾在此地劈开龙门山,疏通黄河主干,其功绩最为卓着,或许会留下更多关于息壤或九鼎的线索。
越靠近这片古老的土地,赤岳越能感受到一种沉淀在历史尘埃下的厚重与沧桑。这里的山势更加雄奇险峻,河流虽然也因为地脉受损而水量不如往昔,但那奔腾的气势依旧能让人想象出当年洪水泛滥时的滔天景象。沿途的村落城镇,也比赤谷一带规模更大,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的古祭坛或是风化严重的石碑,铭刻着模糊的、歌颂禹王功德的文字。
然而,与这厚重历史感并存的,是一种更加明显的人心惶惶。关于朝歌人王无道、西岐圣主将出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边境之地已现摩擦,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各地诸侯征调粮草、壮丁的告示贴在城门口,引得百姓怨声载道。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与那天地间的衰败气息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
赤岳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城镇,专挑荒僻小径行走。他运用凌清霄所授的粗浅敛息法门,结合自身对地脉的亲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云翎则成了他最好的哨探,它伤势未愈,无法高飞远距离侦查,但其天生对灵气和恶念的敏感,总能提前预警一些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山贼路霸,还是……某些身上带着不祥气息的、行踪诡秘之人。
这一日,他行至一片被称为“斧劈峡”的险峻峡谷。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噼,传说是禹王当年以开山神斧生生劈开,才让淤塞的洪水得以宣泄。峡谷中风声呜咽,如同万鬼哭嚎,更添几分凄凉。
赤岳沿着峡谷底部干涸的古河道艰难前行,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禹王遗迹。云翎忽然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低低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鸣叫。
“有情况?”赤岳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风中,除了呜咽,似乎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金铁交击的声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和气味的方向摸去。绕过几块巨大的、仿佛是从山崖上崩落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只见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上,两名身着粗布麻衣、做寻常樵夫打扮的汉子,正背靠背,挥舞着手中的柴刀,与五六个黑衣蒙面、手持淬毒短刃的刺客激烈搏杀!那两名“樵夫”虽然衣着普通,但进退之间章法严谨,招式狠辣高效,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好手!而那群刺客,身法诡异,出手刁钻狠毒,招招致命,周身更是缭绕着一股与归墟爪牙同源、却更加内敛阴狠的死寂之气!
是归墟派来的人!他们在追杀这两个“樵夫”?
地上已经躺倒了三四个黑衣刺客的尸体,但那两名“樵夫”也显然到了强弩之末,身上多处挂彩,鲜血染红了粗布衣裳,呼吸急促,动作也慢了下来,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赤岳心中天人交战。出手?自己这点微末道行,面对这些明显是精英的归墟刺客,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被杀?他们为何被归墟追杀?是否也与这禹王遗迹有关?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名“樵夫”为了护住同伴,左肩硬生生挨了一刀,深可见骨,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另一名“樵夫”目眦欲裂,奋力逼退身前敌人,却也将后背空门暴露给了另一名刺客!
眼看淬毒的短刃就要刺入他的后心!
“嗤——!”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并非是赤岳出手,而是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针,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那柄淬毒短刃的侧面!
“叮!”一声轻响,短刃被巨力荡开,擦着“樵夫”的肋下划过,只割破了衣衫。
那刺客一愣,猛然转头看向冰针射来的方向——正是赤岳藏身的那块巨岩之后!
“还有同党!杀!”刺客首领声音沙哑冰冷,立刻分出一人,如同鬼魅般扑向赤岳所在!
暴露了!
赤岳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他将怀中一张凌清霄给的“土遁符”极速拍在自己身上!同时,另一只手掏出一把混合了赤菽粉和烈阳草灰的药粉,向着扑来的刺客扬手撒去!
“噗!”药粉迎风散开,虽然无法对这些精英刺客造成致命伤害,但那蕴含的驱邪正气和刺激性气味,还是让那刺客动作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屏息挥散。
而就在这刹那的停滞间,土遁符生效!赤岳只觉得脚下土地一软,身形猛地向下沉去,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已然出现在了十数丈外另一块岩石的阴影里!这是他第一次使用仙家符箓,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移位,头晕目眩,差点呕吐出来。
但他这突如其来的插手和诡异的“消失”,显然打乱了刺客们的节奏。剩下的刺客攻势一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那两名“樵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奋起余勇,招式更加搏命,竟然又勉强稳住阵脚。
“撤!”刺客首领眼见事不可为,又顾忌那神出鬼没的“同党”和诡异的遁术,当机立断,低喝一声。剩余刺客毫不恋战,身形几个闪烁,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峡谷的乱石之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碎石滩上,只剩下两名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樵夫”,以及几具冰冷的尸体。
赤岳强忍着不适,从岩石后走了出来,手中依旧紧握着几张符箓,警惕地看着那两人。
两名“樵夫”也立刻注意到了他,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审视。当先那名受伤较轻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抱拳沉声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为何会在此地?”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严,尽管此刻狼狈,但那眼神中的锐利与气度,却绝非寻常樵夫所能拥有。
赤岳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些刺客为何要杀你们?”
那汉子与同伴对视一眼,略一沉吟,似乎权衡利弊,最终开口道:“我二人乃西伯侯府侍卫,奉侯爷之命,暗中查探一些……异常地动与古迹之事。不料行踪泄露,遭此毒手。”他紧紧盯着赤岳,“阁下身手不凡,又能驱使异术,绝非寻常山野之人。可是……昆仑仙使?”
赤岳心中忽然一动!西伯侯姬昌!果然与人间王朝更迭有关!而且他们也在查探地动古迹?难道西岐也察觉到了天地异变,甚至……也在寻找应对之法,或者与息壤相关的线索?
他不动声色,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路过之人,恰逢其会罢了。你们所说的异常地动与古迹,所指为何?”
那侍卫见他不愿透露身份,也不强求,只是道:“具体事宜,非我等人微言轻所能尽知。只知侯爷夜观天象,见紫薇暗澹,又感地脉不安,似有滔天大劫将至,故遣我等秘密查访古籍记载之禹王秘迹,或寻应对之策。”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赤岳一眼,“阁下若有意,或可往‘涂山氏’故地一行。传闻禹王娶涂山氏女,曾于彼处会盟诸侯,定鼎九州,或有线索遗留。只是……那里如今已成废墟,且似乎不太平,阁下务必小心。”
涂山氏故地!赤岳记下了这个地名。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方向。
“多谢告知。”赤岳拱了拱手,不欲久留,转身便欲离开。
“阁下留步!”那侍卫急忙喊道,从怀中掏出一块非金非木、刻有玄鸟纹样的令牌,抛给赤岳,“此乃西岐信物,若阁下他日途经西岐,或有所需,可凭此令牌寻求帮助。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赤岳接过令牌,触手温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人道气运与真诚谢意。他点了点头,将令牌收起,不再多言,身影很快消失在峡谷的拐角处。
看着赤岳消失的方向,那名受伤较重的侍卫低声道:“头儿,此人……”
那领头的侍卫摇了摇头,眼神深邃:“非常人。或许……侯爷所说的‘变数’,已然出现了。我们速回西岐,将此间之事,连同此人形貌,禀报侯爷!”
……
离开斧噼峡,赤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西岐的人也介入了,而且目标似乎也与上古遗迹有关。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他拿出那块西岐令牌,仔细端详。玄鸟乃是商之图腾,西伯侯以此为信物,其志不言而喻。人间王朝的更迭,与这天地大劫,似乎冥冥中纠缠在了一起。
“涂山氏故地……”他喃喃自语,确定了下一个目标。
肩头的云翎似乎恢复了些精神,轻轻啄了啄他的耳朵,仿佛在赞同他的决定。
前路依旧迷踪遍布,但线索,正一点点浮现。赤岳握紧了拳头,目光投向远方。无论有多少势力卷入,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他寻找息壤、守护轮回的决心,绝不会动摇。
他调整方向,向着传说中位于大河之滨、已沉沦于历史长河的涂山氏故地,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