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虽暂解,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轻松,而是沉重的悲伤与挥之不去的危机感。羲和收起了太阳车驾的万丈光芒,将其化为寻常大小,落于一片狼藉的焦土之上。那八只收敛了神力、化作丈许大小的金乌簇拥在她身边,羽毛光泽黯淡,眼神惶恐不安,时而焦躁地踱步,时而发出低低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哀鸣。它们体内残留的混沌暗影,如同跗骨之蛆,仍在隐隐作祟。
小十,那只最小的金乌,则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将头颅埋在华美的羽翼下,身体微微颤抖,既为九哥的寂灭而悲伤,也为自身及兄弟们的状况而恐惧。
羲和,这位传说中的太阳之母,此刻褪去了方才焚天煮海的滔天怒气,显露出的是深切的悲痛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宫装依旧华美,容颜依旧绝世,但那双眼眸中燃烧的已非纯粹的太阳真火,而是混杂了哀伤、自责、后怕与忧虑的复杂火焰。她伸出纤细却蕴含无上伟力的手,轻轻抚摸着身边每一只金乌,试图以母亲的抚慰平息它们的不安,但收效甚微。那混沌暗影极其顽固,非单纯的温暖所能驱散。
她的目光扫过被十日炙烤得满目疮痍的大地,焦黑的土地、干涸的河床、枯萎的万物,无一不在刺痛着她的心。尤其是看到陈都边缘那道被自己盛怒之下抽出的熔岩沟壑,以及其中湮灭的生灵,她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这一切,追根溯源,竟源于她对太阳星掌控的失察,源于那悄然渗透的混沌暗影。
姜石年强撑着伤势,在听訞的搀扶下走上前,再次郑重行礼:“人族姜石年,见过羲和女神。”
羲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复杂难明。眼前这个人族,实力远不及她,却身负多种本源之力,更在方才的冲突中展现出惊人的勇气与担当。尤其是他手中那枚共工水精,传递出的悲悯与守护之意,让她这等先天神只也为之动容。
“不必多礼。”羲和的声音依旧带着神性的清冷,却缓和了许多,“方才……是本座冲动了。若非小十……险些酿成大错。”她顿了顿,语气沉重,“你们……当真有能力驱散那侵蚀我儿的‘暗影’?”
她没有再用“混沌”一词,显然对此仍感陌生与忌惮。
姜石年苦笑一声,坦诚道:“回禀女神,不敢说有十足把握。此物名为‘混沌’,乃天地秩序之伴生阴影,阴毒诡诈,极难根除。我等与之多次交锋,略知应对之法,无非‘净化’、‘平衡’二途。然诸位殿下乃太阳之精,至阳至刚,混沌竟能侵蚀,其形态力量恐非寻常,需谨慎试探。”
他示意听訞上前。听訞捧着那禹王石臼与药杵,小心翼翼地道:“女神,此物能发出‘纯净之音’,或可安抚殿下们的心神,削弱暗影活性。可否容小神一试?”
羲和目光扫过石臼,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奇特秩序之力与生机,微微颔首:“可。小心些,莫要再刺激它们。”
听訞深吸一口气,将少许灵药精华倒入石臼,与姜石年对视一眼,两人再次合力,轻轻捣下。
咚—— 一声清脆、安宁的声响荡漾开来,如同清泉流入焦土。
声音传入那八只躁动的金乌耳中,它们明显一滞,焦躁的踱步停了下来,歪着头,似乎有些好奇。身上那狂躁的气息也似乎平和了一丝。小十更是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舒适感。
“有效!”听訞惊喜道。
然而,好景不长。那石臼之声似乎也惊动了它们体内潜伏的暗影。只见八只金乌身上刚刚平复下去的太阳真火猛地一阵波动,丝丝缕缕极其淡薄、却异常冰冷的黑气自羽毛间隙渗出,抗拒着音波的净化!金乌们顿时再次变得焦躁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甚,发出威胁性的低鸣!
“停下!”羲和立刻制止,眉头紧锁,“此法虽能安抚,却也会引动那暗影激烈反抗,恐伤及它们本源!”
听訞连忙停下,脸色发白。
姜石年心中一沉。果然,侵入太阳本源的混沌,远比之前遇到的更加难缠。
“母亲……难受……”一只金乌痛苦地低吟道,它的眼中时而清明,时而闪过混乱的黑芒。
羲和心疼地将其揽入怀中,以自身精纯的太阳神力试图压制那暗影,却发现如同火上浇油,她的神力反而会让那暗影更加活跃、隐藏得更深!她只能无奈地松开,绝美的脸上满是无力与焦灼。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一丝绝望。身为太阳之母,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何等的讽刺与痛苦。
姜石年沉默片刻,开口道:“女神,或许……我们需从长计议。敢问女神,这‘暗影’是何时开始出现异常?太阳星上,可还有其他异状?”
羲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道:“具体何时……难以察觉。太阳真火本就狂暴,些许异常极易被忽略。现在回想,或许在很久以前,太阳星的光芒就偶尔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斑’,转瞬即逝,本座只当是星体自然波动……直到不久前一场剧烈的天地震荡后……”
她所说的剧烈天地震荡,无疑是指混沌核心攻击陈都那一次。
“……那之后,太阳星核心的火焰似乎变得异常‘粘稠’而‘沉重’,光芒中开始掺杂一丝令人不适的‘杂质’。本座当时忙于稳定星核,并未深究……谁知……谁知竟酿成如此大祸!”她的声音充满了懊悔。
“太阳星核心?”姜石年捕捉到关键信息,“女神是说,那混沌暗影的源头,可能深植于太阳星内部?”
羲和面色凝重地点头:“极有可能。否则难以解释为何能同时侵蚀它们十个。只是太阳核心……即便是我,也无法长时间深入探查,那里是太阳力量最狂暴也最本源之地。”
情况比想象中更糟。混沌不只在金乌身上,更可能污染了太阳星的本源!这已不仅仅是救治几只金乌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太阳、乃至天地光明的根本存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瑶姬忽然开口,她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一丝深思:“女神陛下,父亲。地脉记忆中有零星记载,提及太阳星之力的运转,并非孤立,而是与太阴星、乃至东方某种神木有着玄妙的联系……或许,欲净化太阳,需从整体阴阳平衡入手?”
“神木?”姜石年与羲和几乎同时出声。
“是的,”瑶姬努力回忆着,“似乎名为……扶桑?传说太阳金乌于其上栖息,能调和其过于暴烈的火力,使其光芒温养万物而非毁灭。”
羲和眼中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扶桑神树!是了!本座怎会忘了它!自天地剧变,东方日出之地迷雾丛生,时空紊乱,本座已许久未能感应到扶桑树的确切气息,日车巡天亦改道良久……难道,扶桑树出了变故,才导致太阳星力量失衡,被那暗影趁虚而入?!”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心头再次蒙上一层阴影。若真是如此,那混沌的谋划可谓深远歹毒!先设法隔绝或破坏扶桑神树对太阳星的调和,再暗中侵蚀太阳本源,最终引爆十日并出的灾难!
“必须找到扶桑神树!”姜石年断然道,“无论其是否受损,它都是解决此次太阳之殇的关键所在!”
羲和看向姜石年,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东海之外,归墟之畔,日出之地,便是扶桑所在。然彼处时空极其混乱,更有上古遗留的种种险阻,即便本座,亦不敢轻易涉足。你们……”
“我们必须去。”姜石年语气坚定,“不仅为救诸位殿下,更为天地光明。女神还需坐镇太阳星,尽力稳定局势,防止暗影进一步扩散。寻找扶桑神树之事,请交予我等。”
羲和凝视着他,良久,缓缓点头:“好。人族守护者,你的勇气与担当,令本座钦佩。此事,便拜托你了。”
她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团纯粹温和的小太阳真火,其中蕴含着她的本源印记与一缕太阳坐标。“持此火种,可助你们在混乱时空中感应扶桑方向,亦可在危急时,召唤本座一次投影相助。”
她又看向那八只躁动不安的金乌和小十,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至于它们……本座会带它们回太阳星,以星核之力暂时封印镇压,减缓暗影侵蚀,等待你们带回解决之道。”
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
姜石年郑重接过那团温暖的火种,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羲和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大地,衣袖一挥,柔和而强大的金光卷起九只金乌(包括小十),驾起车驾,化作一道金色长虹,冲天而起,消失在九天之上。
太阳之母带着悲伤与希望离去,留下了沉重的使命。
姜石年握紧手中的太阳火种,望向东方。那里是传说中日出之地,也是未知险境的开始。
扶桑神树……混沌的阴影,竟然连这棵沟通天地阴阳的神木也不放过了吗?
前路艰险,但他们别无选择。为了不再被十个太阳炙烤,为了天地光明永续,东海之行,势在必行。
第七卷的核心任务,终于明确。而更深的阴谋,也随着羲女的诉说,缓缓揭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