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水镜先生那清漪园,刘隆心中并无气馁,反觉一股豪情充塞胸臆。司马徽一句“看不透”,反倒让他抛开了借助高人引荐的念头,决心以自身才学气度,直叩那“鬼才”之门。
回到下榻客栈,刘隆并未急于行动,而是静心思索。郭嘉此人,性情疏狂,不慕虚礼,寻常拜访恐难入其法眼。须得投其所好,方能敲开那扇心门。
“子龙,你去市集,寻两坛上好的‘中山冬酿’,要陈年原封的。再寻几卷市面上少见的《战国策》孤本残卷。”刘隆吩咐道。他知郭嘉好酒,亦喜纵横捭阖之术,此礼正合其性。
赵云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酒与书卷。午后阳光煦暖,刘隆作士子打扮,青衫磊落,仅带赵云一人,提着礼物,穿行在阳翟城街巷,寻至城北郭嘉宅院。院墙内隐隐传来谈笑与酒香,透着一股名士恣意的洒脱。
轻叩门环,小童应声开门。刘隆递上名帖(仍用“刘子瑜”化名)与书卷,温言道:“汉中游学士子刘子瑜,慕郭奉孝先生清名,特来拜会,略有薄礼,不成敬意。”
小童入内通报,片刻返回,面露惊奇:“先生请刘公子入内一叙。”
刘隆心中微定,与赵云交换一个眼神,整衣而入。穿过月亮门,园圃精巧,亭台错落。池塘边凉亭内,四五人围坐畅饮,气氛热烈。居中一人,年约二十许,面容清俊,略带病色,但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顾盼间神采飞扬,正是郭嘉郭奉孝。其左右几人,气度不凡,正是戏志才、荀攸等颍川名士。
刘隆二人的到来,让亭中谈笑稍歇。数道目光投来,有好奇,有审视。
郭嘉放下酒杯,懒洋洋倚着栏杆,目光在刘隆和赵云身上一转,尤其在赵云那沉凝气度上略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这位便是汉中刘子瑜兄台?嘉有失远迎。这几位是志才兄、公达兄,还有两位好友。适才酒至半酣,正论及朝中阉宦之祸,兄台来得正好,若不嫌我等放浪,不妨入座,添杯水酒,一同参详?”
刘隆拱手环施一礼,从容不迫:“在下刘子瑜,这位是敝友赵子龙。冒昧叨扰诸位先生雅集,惶恐之至。既蒙先生不弃,敢不从命?”坦然入座。赵云静立其身后,默然如山。
小童添上杯箸,刘隆将两坛“中山冬酿”置于案上,笑道:“偶得薄酿,聊助酒兴。”
郭嘉拍开泥封,酒香四溢,赞道:“好酒!子瑜兄雅人!来,满饮此杯!”
三杯下肚,气氛融洽。荀攸放下酒杯,看向刘隆,温和问道:“适才我等正论及十常侍祸乱朝纲,以致天下不宁。不知子瑜兄来自汉中,对阉宦之祸,有何高见?” 此问既是考校,亦是引入话题。
戏志才亦叹道:“是啊,张让、赵忠等辈,蒙蔽圣听,卖官鬻爵,陷害忠良,致使朝政日非,民不聊生,实乃国之大蠹!”
刘隆心知这是展示见识的机会。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沉吟片刻,方缓声道:“诸位先生所言极是。十常侍之祸,确为汉室倾颓之直接诱因。然,隆窃以为,若仅将天下板荡归咎于阉宦,未免失之表象,未触根本。”
此言一出,亭中几人皆露讶色。荀攸挑眉:“哦?愿闻其详。”
郭嘉也放下酒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刘隆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阉宦之祸,其来有自。究其根源,一在君权独揽,而幼主孱弱,或主上昏聩,致使权力真空,近侍得以擅权;二在外戚、士族、宦官三方制衡失衡。桓灵以来,外戚与士大夫争斗不休,宦官借机坐大,成为皇权制衡外朝之工具。三者,察举制度崩坏,寒门难以上升,宦官把持选官,堵塞贤路,加剧矛盾。”
他顿了顿,见众人倾听,继续深入:“故而,十常侍非因,实为果。乃制度朽坏、权力失衡之恶果。即便诛尽张让、赵忠,若君主不明,制度不修,平衡不立,则必有新的‘十常侍’涌现。何进召董卓入京,欲借外力除宦,看似果决,实为引狼入室,正是未明此理,方有董卓之乱,天下分崩之始。”
这番分析,跳出了单纯道德谴责阉宦的层面,从皇权、制度、权力结构等更深的维度剖析乱源,见解深刻,发人深省。
亭中一片寂静。戏志才抚掌轻叹:“妙啊!子瑜兄洞若观火!直指根本!志才以往只痛恨阉宦误国,却未思及制度之弊、权力制衡之要!听兄一席话,如拨云见日!”
荀攸亦面露凝重,微微颔首:“子瑜兄高见!确是如此。不除病根,徒剪枝叶,终是无用。然则,依兄台之见,当今之世,积重难返,可有破解之道?” 他将问题引向更现实的层面。
郭嘉目光炯炯,接口道:“公达兄问得好。子瑜兄,既知病根,可有良方?如今天子蒙尘,权臣跋扈,诸侯割据,如之奈何?”
刘隆知考验升级,需展现更宏大的视野。他深吸一口气,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若要拨乱反正,需三步走。”
“其一,立根本。 需有一稳固根基之地,内修政理,劝课农桑,积蓄力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难持久。如光武中兴,亦有河北为基。”
“其二,明旗帜。 需高举‘匡扶汉室’之大义旗号,聚拢人心。汉室四百年,余威犹在,大义名分,仍是最大号召力。然,此‘汉室’非必是许都那位,乃是天下人心中的‘汉室正统’。”
“其三,揽英才,定制度。 打破门第之见,唯才是举,广纳贤能。待天下稍定,需革除弊政,重建法度,抑制豪强,轻徭薄赋,使民休养生息。更需设机制,防权力失衡,避免外戚、宦官、权臣之祸重演。”
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位才俊,声音清越:“此三步,说来容易,行之极难。需雄主之志,贤臣之辅,良将之勇,更需百折不挠之毅力。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只要方向正确,上下同心,未必不能重见太平!”
这一番论述,既有对历史深刻的洞察,又有对现实清晰的分析,更提出了系统性的解决方略,格局宏大,思路清晰,远非寻常书生空谈可比。
亭中再次陷入寂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戏志才、荀攸等人皆面露震撼,陷入深思。郭嘉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刘隆,仿佛要将他看透。
良久,荀攸长叹一声,起身肃然拱手:“子瑜兄宏论,攸……茅塞顿开!以往所见,不过一隅,今日方知何为经国大略!佩服!佩服!”
戏志才亦激动道:“立根本,明旗帜,揽英才,定制度!十二字,道尽中兴之道!志才飘零半生,今日方遇知音!子瑜兄大才!”
就连一旁另外两位名士,也纷纷出声赞叹,看向刘隆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郭嘉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与兴奋:“好!好一个‘立根本、明旗帜、揽英才、定制度’!子瑜兄,不,刘将军!你这份见识,这份气度,嘉……心折矣!”
他竟已点破刘隆身份!或者说,刘隆的言论气度,已让他确信无疑!
戏志才、荀攸等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面露惊容,继而化为更深的敬佩。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位见识超卓的“刘子瑜”,正是那位在汉中崛起的“平东将军”刘隆!
荀攸再次深深一揖:“原来是刘将军当面!攸等眼拙,失敬!将军一席话,令攸等如醍醐灌顶!汉中得此明主,百姓之幸也!”
戏志才亦叹道:“久闻将军年少英雄,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志才飘零半生,未见有如将军这般,既明大势,又有方略之主!敬服!”
一时间,亭中气氛为之一变。从最初的考校、探讨,变成了对刘隆由衷的推崇与敬佩。刘隆凭借其超凡的见识和宏大的格局,彻底折服了这群眼高于顶的颍川精英!
刘隆知道,招揽的第一步,已然成功。他起身还礼,谦逊道:“诸位先生过誉了。隆年少学浅,适才妄论天下,班门弄斧,还请先生们不吝赐教。天下大事,非一人之力可为,需众贤同心,方能共济时艰。”
“将军过谦了!”郭嘉目光灼灼,语气热切,“今日之会,实乃天意!嘉有意与将军深谈,不知将军可愿移步内室?”
清谈,已转为真正的“隆中对”前奏。刘隆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