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春,嘉兴城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连绵的战火如狰狞的巨兽,肆意践踏着这片曾经宁静的土地。街头巷尾弥漫着硝烟与恐惧的气息,百姓们面黄肌瘦,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钟琴淑一路风尘仆仆,穿过那一条条被战火摧残得满目疮痍的街道,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这座小院,墙垣斑驳,大门半掩,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苦难。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踏入了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
小院内,杂草丛生,几株瘦弱的野花在墙角顽强地绽放着,却也显得那么孤独与凄凉。钟琴淑的目光穿过这破败的景象,落在了那间昏暗的小屋上。透过那扇破旧的窗户,她看到一个人影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那是祝舜尧,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的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他的眼神中,却依然闪烁着坚定与执着的光芒,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钟琴淑的心猛地一揪,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中打转。她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脚步轻盈地走进屋内,生怕惊扰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你...怎么来了?”祝舜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钟琴淑相遇。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如同他此刻慌乱而又惊喜的心情。
钟琴淑眼中含泪,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那微笑,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又明亮。“来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坚定,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祝舜尧愣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惊喜,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说,”钟琴淑向前一步,目光紧紧地盯着祝舜尧的眼睛,声音更加坚定,“我愿意嫁给你,就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就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
祝舜尧猛地站起,由于动作过猛,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墨水溅得到处都是,可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双手颤抖着,紧紧握住钟琴淑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可是...我一无所有,还随时可能...”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充满了无奈与愧疚。
“你有莎士比亚,有你的才华,还有我。”钟琴淑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充满了爱意与坚定,“这就足够了。”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祝舜尧的心上。
一个月后,在夏承焘先生的主持下,两人在嘉兴举行了一场简朴而又温馨的婚礼。没有奢华的布置,没有热闹的宴席,只有亲朋好友们真挚的祝福和那满屋的书香气息。夏先生为他们题写“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八个大字,那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祝福。他们将这八个大字挂在简陋的新房里,每当看到它们,心中便充满了温暖与力量。
婚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充实而又幸福。祝舜尧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开始他一天的翻译工作。他翻译得十分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莎士比亚的剧作。他的手指在纸上快速地移动着,一行行优美的文字从他的笔下流淌而出,仿佛是他在与莎士比亚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钟琴淑则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他,负责誊抄校对他的翻译稿件。她的字迹工整而又秀丽,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她对祝舜尧深深的爱意。同时,她还会做一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她坐在窗前,手中的针线在布料上穿梭着,不一会儿,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便呈现在眼前。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在做着一件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为了节省纸张,祝舜尧常常会把一行字写成两行,他总是笑着说:“这样既能节省纸张,又能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我的翻译。”钟琴淑则会把用过的信封拆开,重新粘合使用。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然后用胶水仔细地粘好,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他们的生活虽然简朴,但却充满了智慧与乐趣。
“琴淑,”祝舜尧常常愧疚地看着钟琴淑,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心疼,“自从你嫁给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愧疚。
钟琴淑总是笑着回答,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花朵,灿烂而又迷人:“你耕田来我织布,你译莎来我做饭,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她的声音轻柔而又温暖,仿佛一阵春风,吹散了祝舜尧心中的阴霾。
偶尔,他们也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选编《唐宋名家词四百首》自娱。他们坐在窗前,一边翻阅着那些古老的诗词,一边讨论着其中的意境与情感。祝舜尧常常会沉浸在那些优美的诗词中,感慨地说:“这些诗词,就像是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我们这个黑暗的时代。”钟琴淑则会微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在这诗词的世界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快乐。
祝舜尧常说:“我很贫穷,但我无所不有。”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充满了自信与力量。因为他知道,他拥有钟琴淑的爱,拥有对文学的热爱,拥有对未来的希望。这些,比任何财富都更加珍贵。
然而,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和营养不良,如同无情的恶魔,逐渐耗尽了祝舜尧的健康。民国三十三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嘉兴城。祝舜尧开始持续低烧,咳嗽不止。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休息几天吧,”钟琴淑忧心忡忡地劝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心疼,“身体要紧。”她轻轻地抚摸着祝舜尧的额头,感受着他那滚烫的温度,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疼痛。
祝舜尧却摇摇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执着:“莎翁剧作还有五个半史剧没译完,我不能停。”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
他的病情迅速恶化,最终被确诊为肺结核。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钟琴淑几乎崩溃。她日夜守在祝舜尧的病榻前,精心地照顾着他。她为他熬药、喂饭、擦身,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意与关怀。她希望自己的爱能够战胜病魔,让祝舜尧重新恢复健康。
在病榻上,祝舜尧依然坚持每天翻译几行。他的手指颤抖着,握着笔的手仿佛有千斤重。但他依然咬牙坚持着,每一行字都仿佛是他用生命写下的。直到有一天,他连笔都握不住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遗憾。
“琴淑,”一天夜里,他虚弱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的一生始终是清白的...”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宁静与坦然,仿佛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钟琴淑握着他枯瘦的手,强忍着泪水,她的声音颤抖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却努力不让它们流下来,因为她不想让祝舜尧看到她的悲伤。
民国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祝舜尧的病榻上,给他那苍白的脸庞增添了一丝温暖。突然,祝舜尧清晰地喊道:“小青青,我去了!”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力量,仿佛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等钟琴淑赶到床前,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年仅三十二岁。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与莎士比亚在文学的殿堂里畅谈的场景。钟琴淑扑在他的身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永远地离开她。
临终前,他留下遗言:“早知一病不起,就算是拼了命,我也要早点译好...”那声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遗憾与不甘。钟琴淑默默地听着,她的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无奈。但她知道,祝舜尧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精神将永远活在她心中,他的作品将永远流传下去,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是大自然为祝舜尧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葬礼。钟琴淑站在窗前,望着那洁白的雪花,心中默默地祈祷着:“舜尧,愿你在天堂里安息,你的梦想,我会帮你实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信念,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她将带着祝舜尧的爱与梦想,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