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新加坡,春深似海。
李家庭院张灯结彩,红绸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这场迟来十二年的婚礼,终于要在今日举行。江暮雨穿着苏州绣娘特制的龙凤褂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憔悴却幸福的容颜。
“太太真美。”梳头娘姨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她盘起的发髻,“李老爷特意从香港请来的老师傅打造的呢。”
江暮雨轻轻抚摸金钗上精致的并蒂莲纹,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一抹刺目的红。她迅速将手帕攥紧,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婚礼按照传统仪式进行。李彦堂穿着深蓝色长衫,胸前别着大红绸花,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牵着江暮雨的手步入礼堂。念安穿着小西装,捧着红绸花球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冲父母笑。
“一拜天地——”
李彦堂感觉到掌心里江暮雨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侧头看去,发现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保持着端庄的微笑。
“二拜高堂——”
对着李父李母的牌位行礼时,江暮雨突然踉跄了一下。李彦堂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在众人察觉异样前,将她稳稳托住。
“我没事。”江暮雨小声说,但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夫妻对拜——”
当两人相对而立时,李彦堂看见江暮雨眼中闪烁的泪光。十二年前上海雨夜那个撕碎信件的倔强少女,如今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他小心翼翼地与她行礼,生怕她随时会倒下。
“送入洞房——”
宾客们的欢呼声中,李彦堂直接将江暮雨打横抱起,在众人善意的哄笑中,快步走向新房。
“放我下来...”江暮雨虚弱地抗议,“这么多人看着...”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怕什么。”李彦堂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立刻转身倒了杯温水,“是不是又咳血了?”
江暮雨没有回答,只是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彦堂,我有话对你说。”
“先休息,有什么话...”
“必须现在说。”江暮雨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念安...他是你的孩子。”
李彦堂手中的杯子差点跌落:“什么?”
“1939年春天,南京沦陷前...我们...”江暮雨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正好收到你托人带来的信,说已经与周小姐完婚...”
“所以你骗我说是别人的孩子?”李彦堂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江暮雨苦笑,“让你抛下新婚妻子来南京找我?那时兵荒马乱...”
李彦堂跪在床前,将脸埋在她膝上:“我真是个混蛋...”
“不,你是个好父亲。”江暮雨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些年,你把念安照顾得很好。”
窗外传来宾客的谈笑声,衬得新房内格外安静。红烛静静燃烧,烛泪一滴滴落下。
“彦堂,我时间不多了。”江暮雨突然说。
“别胡说!我已经联系了瑞士最好的肺科医生...”
“听我说完。”江暮雨打断他,“战俘营的日子毁了我的身体...能撑到今天,看到念安长大,看到你为我戴上戒指,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李彦堂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枚金戒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我们还有一辈子...”
江暮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挣扎着从枕下摸出一本泛黄的《纳兰词集》:“这个...还给...”
话音未落,她的手突然垂下,书册滑落在地。李彦堂慌忙接住她,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暮雨?暮雨!”他疯狂地摇晃着她,“来人啊!快叫医生!”
但怀中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红烛燃到尽头,最后一滴烛泪凝固在烛台上。
三天后,江暮雨的葬礼在武吉知马别墅举行。李彦堂穿着一身黑衣,牵着同样黑衣的念安,站在新立的墓碑前。墓碑上刻着“爱妻江暮雨之墓”,下方是一行小字:“人生若只如初见”。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念安仰起小脸问道。
李彦堂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那她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会的。”李彦堂将孩子搂入怀中,眼泪无声滑落,“每当你想她的时候,就看看星空,最亮的那颗就是妈妈在看着你。”
葬礼结束后,李彦堂独自坐在书房,翻看那本《纳兰词集》。扉页上江暮雨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却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
窗外,暮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如同十二年前上海的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在雨中与他诀别。
李彦堂合上书册,望向窗外的雨幕。他知道,这场跨越战火与时光的爱情,终将成为他余生最珍贵的回忆。而念安——他们爱情的结晶,将带着江暮雨的那份坚强与善良,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走下去。
雨声中,仿佛又听见那个清亮的声音在念:“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