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第一遍,武松就牵马出了院门。他不敢回头看那扇贴着褪色窗花的木窗——昨夜潘金莲睫毛上凝结的月光,此刻仍在他眼前晃动,像一把淬了毒的银针。那银针并非扎在皮肉,而是直直刺入心脏最柔软处,随着每一次心跳,都泛起细密的疼。
武松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马鞍旁挂着的玄铁腰牌在晨雾中闪过冷光,那是他作为都头的身份象征,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昨夜,潘金莲站在窗前,月光透过斑驳的窗纸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她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月光,仿佛随时会坠落,化作他心底的泪。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夜风中的叹息:“二郎,此去路远,务必珍重。”武松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时,一滴泪悄然滑落,融入夜色。
“都头这是要出远门?”守城的老卒揉着惺忪睡眼,被武松铁青的脸色吓得一个激灵。老卒在这城门守了半辈子,见过无数离别,却从未见过如此凝重的神情。武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办些公事,不久便回。”说罢,翻身上马,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回响,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催促。
潘金莲站在炊饼铺的屋檐下,手里攥着件几天前连夜赶制的棉布坎肩。那坎肩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每一针都倾注了她的心意。她本想在武松临行前为他披上,却终究没能鼓起勇气。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十个月后的腊月十五,阳谷县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那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飘落,将整个县城染成一片银白。武大郎蹲在灶前添柴,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在火光映照下像撒了一把碎金。他身形矮小,五短身材,此刻却因紧张而显得愈发佝偻。里屋传来接生婆的吆喝声,还有潘金莲压抑的痛呼,像被咬住翅膀的夜莺,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凄厉。
武大郎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苗猛地窜起,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那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他想起这十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潘金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的心也一天天悬得更高。他知道潘金莲为了武家的香火付出了什么,他愿意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守护她。
“恭喜武掌柜!”王婆抱着襁褓出来时,武大郎正对着药罐发呆。那药罐里熬着给潘金莲补身子的汤药,此刻却因他的分心而煮得过了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婴儿突然爆发的啼哭惊得他打翻药罐,滚烫的汤汁在雪地上蚀出个漆黑的洞,仿佛是命运在他心中留下的伤痕。
武大郎接过孩子的动作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他的双手粗糙而干裂,此刻却小心翼翼,仿佛稍一用力,就会伤害到这个小小的生命。当那双酷似武松的虎目对上他时,这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突然跪在雪地里,将脸埋进襁褓嚎啕大哭。那哭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有喜悦,有委屈,有无奈,还有对未来的迷茫。
婴儿的胎发间沾着母亲的血丝,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那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也格外刺眼。武大郎想起潘金莲生产时的痛苦模样,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湿透了她的发丝,可她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喊出一声疼。他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意味着他们三人之间那无法言说的纠葛。
里屋床榻上,潘金莲散乱的青丝铺了满枕。她望着房梁上悬挂的艾草,那艾草是武大郎特意为她挂上的,说是能驱邪避祟。可此刻,她却觉得那艾草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束缚。她听见外间武大郎哽咽着说“我儿长得真壮实”,突然将脸转向墙壁。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泪,那泪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枕头。
接生婆收拾血布时,发现枕上湿了一大片。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血布叠好,放在一旁。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武大郎抱着孩子站在雪地里,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和胡须上很快积了一层薄雪,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雪人。他望着远方,心中默默祈祷:愿这个孩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愿他们三人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武松,正策马奔波在官道上。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牵挂与思念,他不知道潘金莲和孩子此刻是否安好,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马蹄声在雪地上回荡,仿佛是命运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远方。而那远行的马蹄,也踏碎了潘金莲心中的梦,让她在这冰冷的雪夜里,独自承受着痛苦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