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麟、王文珂都知道这个瑕疵品指的是谁。
王文珂慢吞吞喝茶,眼睛看的是李玄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琢云——在他这里,琢云只有一个数字,三十七。
他再没有找到过类似的孩子。
她漂亮。
皮肤紧实,身量纤细,也不仅仅是漂亮,山间灵气在她身上绽放,稚嫩柔软的躯壳里盛满恣意的气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像小鹿一样在这院墙内奔跑。
她的灵魂浓墨重彩,让他忽视了她的倔强、执拗,以及总想飞出去的野心。
她出色。
习武、骑射、气力,她都是第一,就连饭量,也是遥遥领先,长个子的时候,恨不能吞天噬地。
她难驯。
逃跑、失败、挨揍,循环往复,死不悔改。
“忠诚事君”这一套,她更认为是放屁,让她给李玄麟做药引,她不肯,又挨一顿饱揍。
他让孩子们修弩,以此了解背弩,别人小心翼翼拆开来修,她把背弩按在桌子上锤了一顿,一根弩箭被她锤出来,把自己的胳膊擦去一大块肉。
生死斗,她偏不赢,不赢,也不肯就死,东奔西蹿,闹的鸡犬不宁,直到被他抓住。
她还很聪明。
她假装自己被驯化——中间还反复过两次,直到他感觉她是彻底的成为了死士,她抓住李玄麟这棵大树,和四十一一起成为李玄麟的死士。
她和四十一朝夕相处、互相监督,从未露出过破绽——四十一无情无绪,没有思想,忠诚听命,心无旁骛,武功已在她之上,如果她是狗,四十一就是他给她上的绳索,就连李玄麟,也是他给她上的镣铐——没有女子能够挣脱“爱”。
去年李玄麟要前往冀州,临行前回伏犀别庄带走两位门客,她知道机会来了。
每月初一,他会喝香灰水驱邪,她把毒藏在香灰中——他喝完时,她已经到了冀州。
思及此处,王文珂放下茶盏,对着元蒙一招手:“四十一,郡王这伤是怎么回事?”
元蒙立在李玄麟身后,没动,脸上一片木然,眼里只有李玄麟。
王文珂笑道:“郡王好手段,驯狗比我还厉害,竟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李玄麟怕冷,让罗九经关上后门,自己走到火盆边:“还是你的功劳,你让他忠于我,他听话,就只忠于我。”
王文珂眉间现出厉色,又迅速舒展,忽然道:“你这脸上,是被她打的吧。”
“谁?”
“太子给我的信中,说京都出了位悍女,郡王多番维护此女,太子还说这姑娘武艺高强,十分生猛,来历却很不堪。”
“大哥若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我也能轻松一点。”
王文珂走到郡王对面,将两只手也伸到火盆上方,烘一下手掌,又烘一下手背,合在一起搓了搓,歪着头看李玄麟的手。
李玄麟的手有种透光的白净,再看他的脸,哪怕让人打成这个模样,也能看出眉眼俊秀。
皂衣、玉人,从容、犀利,有静气、有杀机,是把孤独、寂寞、喜怒哀乐、自我,沉到灵魂深处的一个人,所做的事都是有的放矢。
就好像他已经脱离躯壳,漠然旁观,只在合适的时机伸手,夺取自己的利益——他有党羽,去一趟冀州,就把冀州收在手中。
这样的人,他会让女子牵着走?
他死死盯住这张脸,不放过蛛丝马迹:“你说这位悍女,会不会是我的三十七?”
李玄麟脸上露出疲态,无可奈何坐回去,脱下手串,在指尖一颗颗摩挲:“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
“那你亲自去看一看。”
他笃定王文珂不能下山。
百年来没有太子继位,自建朝以来,权力交替都充斥着鲜血,陛下立太子时,想的是立嫡以长,止住笼罩在阴影中的继位,但世事无常,父子之间隔阂已生,想要和平接替,已经不可能。
太子做好准备,王文珂和死士不到最后,绝不能在京都中现身,引起京都戒备。
王文珂沉默良久,坐回去,忽然道:“她真的死了?”
李玄麟明知故问:“她?”
“三十七。”
“死了。”
“可是我的人,在冀州城外发现她的踪迹,一直追到京畿才跟丢。”
李玄麟伸手一指王文珂身后死士:“你的这群木头,杀人是利器,跟踪人?”
他嗤笑:“他们恐怕连男女都分辨不清楚。”
王文珂宽容一笑:“可凭她的身手,怎么会死在常家雇佣的乱贼手中?”
李玄麟神色平静:“乱刀乱箭,烈火熊熊,怎会杀不死一个肉体凡胎,护卫内侍,一个都没活,九经若非人在京都,也逃不过这一劫,多亏你这位死士救护及时,否则我也是个死。”
王文珂把手上白骨手串往胳膊上捋,暗道正是一个活口都没有,才叫人疑心。
在冀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曾问过四十一,四十一和方才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玄麟面带笑意:“你对她念念不舍,难不成百年之后,要跟她并骨?”
此言一出,王文珂就道:“并骨也行,反正我是一个光棍。”
他这样的刺激李玄麟了,李玄麟还是没有破绽。
真死了?
他满心疑虑,送走李玄麟后,他起身打开后门,在庭院中看孩子们和道人师父习武,看过后,迎着冷风走过二进中的腥风血雨,随手牵起一个胜利者,打开牢房矮门,把这小胜利者送进去。
“杀掉他,放你出来。”
屋中立刻厮打起来,一刻之后,厮打声停下,他命人打开门,蹲身看里面情形。
里面已成一个血淋淋的地狱,小胜利者躺在地上,半大小子咬穿他的喉咙,正趴在地上,饮喉咙里流淌出来的热血。
“出来。”王文珂招手。
半大小子却不肯出来,已经将这狭窄之地当做庇护所,这时王文珂亲自钻了进去,一把擒住这小子,将他拖了出来,摔出去十来步,随后抽出腰后插着的丝梢鞭,朝他猛地抽去。
他把半大小子抽成一条菜花蛇,插起鞭子,他喘匀气息,把这个血葫芦揽在怀里:“好孩子,大师父带你去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