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云交出长香。
燕屹看两个小孩搬出花盒子来,自己走到廊下看那一墙烟花爆竹,纸炮居多,还有地老鼠、流星、花盒子、转轮,竟然还有两架大烟花。
琢云扭头问燕屹:“你放不放?”
话音未落,一点火星“砰”一声从琢云身后射出,在琢云头顶上方炸响,随后炸开,“噼里啪啦”散出红色满星,琢云的面孔骤然一亮,嘴角没有笑,眼里却有光,燕屹只觉得心里一麻,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小孩们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把巴掌拍的啪啪响。
“还放一个花盒子!”
“别放别放,守岁放!”
“放!”
“不放!”
拿香的小孩跑到廊下,从燕屹身侧挤进去,掏出一个地老鼠,又奔回去,蹦下石阶,放在地上点起。
“吱”的一声,地老鼠满地乱蹿,小孩们追着满地跑,燕屹在硝烟中扯着嗓子喊:“你去买的?”
琢云第一次放烟花,看的专心致志,抽空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燕屹刚想重复,就听到街道对面的陈宅,也响起响亮的鞭炮声,同时更亮、更高、花冠更大的烟花冲到半空中,故意要把这边的烟花压下去似的,放的格外密集。
孩子们面对挑衅,越发兴奋成一群猴子,琢云做为猴王,振臂一挥,让孩子们点香放炮还击。
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多的烟花炮仗在夜幕下炸开。
琢云坐到石阶上,仰头看闪烁的火光,闻弥漫的硝烟,欢呼声从她耳边飞过,混合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叫卖声,交织成年味,掩盖丑陋、残酷、贪婪,软化一切坚硬、激烈的矛盾,还有“动铁为凶”之类的俗语,阻止一切冲突。
她喜欢这种末日似的狂欢,一呼一吸,七窍生烟地笑了。
燕屹坐在她身边,对叫喊声、炮仗声、烟花炸开的声音难以忍受,额头、脸颊发烫,后背有细汗,腹中翻江倒海,一只手忍不住去捏山根。
硝烟、火光、爆炸声彻底封住了口鼻,不能呼,不能吸,手背上忍耐出了青筋,他猛地把头歪在琢云肩膀上,脸狠狠扎进琢云脖颈中,一只手扣住琢云后背,重重吸了一口气。
吸完气后,他倏地想起燕澄薇对他的评语:“怪模怪样,随他娘。”
他回过神,收回脑袋和手。
但琢云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的种种异样,并不放在心上。
狂欢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尤其是燕家东边园子,成日被猴孩子们和烟花占据,小灰猫有家不能回,气的整晚整晚骂街。
过完初一,烟花炮仗声音渐小,只零星的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燕屹得以透过一口气,小灰猫也面目潦草地回了家。
大年初二,燕澄薇、展怀回娘家。
二房除去三叔燕玟去岳母娘家拜节,其他人齐聚大房,共吃午饭。
燕夫人手中有钱,喜的红光满面,穿的花红柳绿,在三堂议事厅外大搭彩棚,四面围上纱幔,摆放四五个炭盆,在外面开四桌,单开两桌单给孩子们坐,由奶嬷嬷、丫鬟们押着吃。
燕鸿魁脖子上包白色细布,用尽力气坐在太师椅中,身上搭着锦衾,右手虚握着燕曜,因为喜欢这份热闹,神情平静,嘴边带着笑意。
他这张桌上,还坐着燕鸿运、燕屹、展怀、燕松、琢云,琢云一边的位置空着,没有人打算坐过来和她推杯换盏。
燕夫人、燕澄薇和女眷坐了一桌,仆妇布上菜蔬,她起身招呼大家吃喝,刚想说让大家不要拘谨,孩子那一桌已经风卷残云,把压岁果子里装饰用的梅花都吃掉了。
其他人见状,顿生危机感,纷纷抄起筷子开吃,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展怀对此十分鄙夷,让仆人给自己斟上一盏药酒,“滋”地喝了一口,放下酒盏,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夹一片山煮羊,还没放进嘴里,就有小孩爬上琢云身边椅子,伸出筷子一扎,把炸糖果子一个接一个串进筷子里。
筷子伸到琢云碗边,小孩一手按住琢云的碗,一手往外抽筷子,给她三个,余下地插着走了。
展怀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顿感形势严峻,再装下去,就要吃不饱了。
饭毕,燕松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干净嘴,关怀侄女婿:“吃饱了吧。”
展怀只吃了两片肉,一筷子面和几片菜叶,面对二叔,他脸色不好地点头:“饱了。”
燕鸿魁一口没吃,让其他人接着喝茶,叫燕曜扶他进屋。
孩子们失去德高望重的老太爷无形约束,瞬间散了满宅院,横冲直撞,上房揭瓦,招猫逗狗,无恶不作。
燕夫人撤去席面,重新摆上茶点,展怀打算用点心充饥,但孩子们好似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并未让他如意。
他看一眼说闲话的燕澄薇,心里气道:“也不知道问问丈夫的饥饱、冷热,你以为你是谁家的人!”
燕松埋头对琢云道:“要想往上升,光送钱没用,还要去奉承,正好过年,我帮你各家走动,一家送一份节礼。”
琢云问:“送什么?”
“玉器——”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在他们耳中炸开。
是屋宇垮塌的声音,传到他们这里时,声音已经散开,显得遥远庞大,有地动山摇之感。
小孩们争先恐后去捂耳朵,边捂边问“谁家放这么大的炮仗”。
有几个淘气包,凑到琢云身边,当场进献谗言,让她也买一个这么大的。
琢云率先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上石阶,踏上栏杆,攀上屋顶,循声看向内城。
是皇宫!
宫墙高耸,看不到里面具体情形,只能看到烟尘有三间正房那么大,有黑烟有黄烟,轰轰烈烈往上滚。
她跳下来,燕屹已经出来,站到她身边:“哪里爆炸?”
“禁宫。”
跟出来的人听到禁宫二字,全都一静,不敢置信的同时,想到太子与常氏之争,猜测宫中有变,呆着脸,一时不敢动作。
“我出去打探。”燕屹毫不犹豫走下石阶,进二堂拿一件鹤氅,从大门出去。
琢云转身,走回屋内坐下,两个字浮上心头:“转机。”
无论出什么事,只要有混乱,就是她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