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治水的捷报传回京城时，李天泽正蹲在铁匠铺的炭火炉前，看匠人给新铸的地龙桩打磨防滑纹路。火星子噼啪溅在他袖口，烧出几个焦斑，却比不上他此刻心头的焦灼——本该运往黄河堤坝的铁矿石，已经整整迟了二十天。
“殿下，不好了！”狗剩抱着账本冲进门，账本上的朱砂批注比他的鼻尖还要红，“济南府的铁矿突然断供，说是矿场闹了‘鼠患’，没法开工。”李天泽捏着滚烫的铁钳猛地站起，钳口在砧台上砸出个凹痕：“鼠患？三皇叔旗下的‘四海盐号’，上个月刚在济南府买了三个铁矿吧？”他忽然想起猫妖的密报，三皇叔的盐商最近和二皇叔的军营运送私盐，铁矿石正是铸造兵器的重要材料。
铁匠铺的木门“吱呀”推开，穿堂风卷着深秋的寒意灌进来，吹得炉火忽明忽暗。李天泽看着门口立着的身影，心中一沉——来者身着藏青长袍，腰间挂着半块鱼形玉佩，正是三皇叔府中的狗头军师、前户部侍郎杨大人。
“贤侄好兴致，”杨大人皮笑肉不笑地作揖，袖口露出半截盐引文书，“听说黄河堤坝要用铸铁桩，老朽特意来问问，这铁矿石嘛……”他忽然压低声音，“济南府的矿场，可是连着老龙弯的盐道呢。”李天泽擦了擦手上的炭灰，故意把铁钳摔得叮当响：“杨大人是想说，没了您的铁矿，我的地龙桩就成了无米之炊？”他忽然凑近，炭火映得眼底发红，“巧了，我这儿有份清单，记着近三个月运往济州卫的私盐数量——杨大人，您说二皇叔知道自己的军营里吃着私盐，会是什么脸色？”
杨大人的玉佩“当啷”落地，他这才想起，李天泽手中握着暗组织的调令，能查到盐商与军方的勾结。正要辩解，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暗卫浑身是血地撞进来：“殿下！扬州急报，太子殿下查封了三处官盐作坊，说要‘整顿盐政’！”
李天泽手中的铁钳“砰”地砸在地上，溅起的火星子烧着了账本边角。他忽然明白，这是太子和三皇叔联手出招——断铁矿以阻治水，封盐坊以乱民生，妄图让他顾此失彼。“备马，去二皇叔府！”他扯下染血的袖口，眼中闪过狠厉，“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既然要砸锅，我就先掀了他们的灶台！”
二皇叔李世璟的将军府，此刻正飘着浓郁的羊肉汤香。李天泽闯进门时，正见李世璟坐在廊下，用牛骨刀切割着烤羊腿，甲胄随意地堆在石桌上，鎏金虎头在暮色中泛着血光。
“来得正好，”李世璟甩给李天泽一把匕首，“尝尝塞北的野羊肉，比京城的圈养货有嚼劲。”他忽然盯着李天泽袖口的焦斑，“听说你的铁矿石断了？巧了，我的兵器坊也缺铁矿——昨天刚砍了三个私盐贩子，他们牛车底下藏的不是盐，是铁矿。”
李天泽心中一凛，这是二皇叔在暗示，他早已察觉盐商私运铁矿的勾当。他剖开羊腿，露出里面藏着的密信：“皇叔是说，济南府的矿场，其实是被私盐贩子占了？”李世璟忽然冷笑，刀疤纵横的脸在火光下像座铁铸的山：“那些耗子以为，用盐引换铁矿，就能两头赚。却忘了，我的刀，不认盐引，只认国法。”他忽然压低声音，“太子在扬州封官盐坊，断的不是盐，是三皇叔的财路——那老狐狸，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三皇叔到！”李世昊的小轿直接抬进了将军府，他隔着轿帘便笑道：“二哥好兴致，吃羊肉也不叫上弟弟。”掀开轿帘，却见李天泽正在擦拭染血的匕首，案上摆着私盐贩子的账册，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
“三皇叔来得巧，”李天泽举起账册，“正要说铁矿的事——济南府的矿场，被私盐贩子占了，他们用盐引换铁矿，既断了黄河堤坝的材料，又想给二皇叔的兵器坊使绊子。”他忽然看向李世璟，“皇叔，您说这种耗子，该怎么治？”李世璟的牛骨刀重重剁在案上，惊得檐角积雪簌簌而落：“自然是扒了皮，抽筋做弓弦！”他忽然盯着李世昊，“三弟，你旗下的‘四海盐号’，最近在济南府很活跃啊？”
李世昊的玉佩又一次落地，他忽然发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被这对侄叔联手撕开了口子。但他很快恢复了笑意，从袖中掏出份折子：“巧了，我也有东西要呈给父皇——扬州的官盐坊，可是打着‘整顿’的旗号，实则在私铸兵器呢。”
李天泽心中一惊，这是三皇叔在转移矛盾，把太子的盐坊查封说成私铸兵器，将火引到二皇叔身上。他忽然想起，猫妖曾说过，三皇叔最擅长“借刀杀人”，此刻正是要挑起皇帝对军方的猜忌。
“三皇叔误会了，”李天泽忽然轻笑，从怀中掏出张地图，“这是暗卫绘制的私盐路线图，济南府到济州卫的官道上，每隔十里就有‘四海盐号’的标记。而扬州的官盐坊，产出的盐正源源不断运往灾区——皇叔要是不信，不妨问问扬州知府，他袖中还揣着百姓的谢恩书呢。”
李世昊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这才意识到，李天泽的暗组织早已渗透到盐商的每一条线。更可怕的是，二皇叔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既不否认也不辩解，却用军刀的寒光默默支持着侄子。
是夜，李天泽回到王府，吕嫣然正在灯下修补他袖口的焦斑。“殿下，”她忽然停下针线，“母妃派人送来了外祖的手札，说当年暗组织能在盐商中安插耳目，靠的是‘盐引夹藏密信’的法子。”李天泽接过手札，看着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的盐引暗纹，忽然想起白天在杨大人袖口看到的文书——三皇叔的盐引，果然用了外祖当年的旧记号。他忽然轻笑，在吕嫣然耳边低语：“明日朝堂，该让某些人知道，老狐狸的尾巴，藏在盐罐里也是会露出来的。”
次日金銮殿，当李天泽将盖着二十三个州府官印的联名折子和私盐贩子的账册呈给皇帝时，三皇叔的冷汗终于湿透了内衬。更让他心惊的是，二皇叔李世璟亲自带着三个私盐贩子跪在殿外，甲胄上的血渍还未洗净。
“启禀父皇，”李天泽朗声道，“铁矿断供、盐坊被封，看似两件事，实则一条线——都是某些人妄图用民生大计做棋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他忽然指向三皇叔，“四海盐号的盐引，用的是二十年前的旧暗纹，而这些暗纹，本该随着外祖的离世而销毁。”
李世隆盯着账册上的朱砂批注，目光渐渐冷下来：“李世昊，你还有什么话说？”李世昊忽然跪下，玉佩碎成两半：“皇兄明鉴，臣弟只是想帮贤侄筹措铁矿，不想被奸人利用……”“住口！”李世璟突然开口，“你私通盐商、垄断铁矿，断的是黄河堤坝的生路，毁的是万千百姓的希望！”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刀光映得李世昊面如死灰，“当年大哥让你去江南，是让你治水，不是让你挖空河堤！”
金銮殿上，针落可闻。李天泽看着父皇眼中的失望，忽然想起郓城百姓在堤坝上插的柳枝——再深的根，若是生了虫，也会让大树倾倒。他忽然跪下，声音里带着痛惜：“父皇，三皇叔固然有错，但更该查的，是这盘根错节的贪腐网。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任由他们胡来，大魏的根基，就要毁在这些‘盐引’‘铁矿’里了！”
李世隆忽然叹气，挥了挥手：“李世昊，去南京守祖陵吧。至于铁矿和盐政——”他看向李天泽，“天泽，你兼管盐铁司，务必让黄河堤坝按时完工。”走出殿门，李天泽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掌心刺痛——那是白天攥紧账册时，被纸页割出的血痕。狗剩递来块手帕，他却笑了：“疼是好事，说明这双手，终于不再是握鸟笼的手，而是能握铁钳、握账册、握百姓期盼的手了。”
是夜，猫妖送来三皇叔府的密报，末尾画着个断尾的狐狸——暗组织已彻底斩断三皇叔的盐商线。李天泽摸着案头新铸的地龙桩，忽然想起在郓城时，老匠人说的那句话：“铁桩要想稳，就得往下扎，管他地底下是树根还是鼠窝。”
雪越下越大，王府的琉璃瓦上积起厚厚一层。李天泽望着远处二皇叔府方向的灯火，知道下一场硬仗，或许就藏在这皑皑白雪下。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终于明白，在这吃人的朝堂上，只有让自己变成一根真正的“地龙桩”，深深扎进民生的大堤，才能在覆巢之时，护得身下的土地，长出新的枝芽。